扁担宽,板凳长,扁担想绑在板凳上,板凳说,行。——rapper王珏
欢喜休年假的李微就窝在主卧里,对于家里的新生生物纵容度很高,只要不离开规定范围,他什么都不管。这些天王珏努力走路和绕口令,比目鱼肌和舌垂直肌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闲暇时就翻床头书柜上的医学专业书,吃的也越来越多。每天坚持复健四个小时,运动完整个人就缩在角落里,有时满头大汗地张着嘴喘气,像一条沸水里的活鱼;有时强度大不免头晕目眩,往嘴里扔一大把彩虹糖闭着嘴巴嚼,鼓个腮帮子像只嗑瓜子的仓鼠。
虽说死过两次的人不再怕死了,可仍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要不是那个老板娘举报他,那通电话也不至于未拨出就挂断。
于是王珏展开了自不量力的逃亡之旅。
第一次是他半夜溜到厨房偷出一把菜刀——他可不敢打李微的主意,他是来砍手环的。结果那玩意真的结实,把刀崩掉了一个碴愣是纹丝不动,还误伤了自己的虎口。紧接着灯亮了,没等回头身后就伸出一只手来,拎出一把勺子在他眼前,单手把头儿和把捏在了一起,以儆效尤。那之后,王珏消停了好一阵子。
第二次就出息了。他趁李微出门,试图跑到楼下电话亭去打电话,却被老板一脸惊恐地指着脖子。他刚想说不慌,是领口勒的,就看见身后镜子里自己脖子处正跳动着个激光红点。他刚想骗老板不慌,许是激光笔,枪子儿就“咻”得一下打在他脚边。连打了三发,都打他在脚边,在不超过五厘米处连成了一条带刻度的线段。
他瞬间举起双手落荒而逃,回去荣获一条锁链。
王珏多次出逃未遂后,便看开了似的,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决定占尽他的便宜。
现在的他躺在床上翘着个二郎腿,手里翻着一本《骨折与脱位图解》,穿着李微的白色衬衫显得空荡,却飘着淡淡的皂香。这些天他摆出一副老子就住这了的嘴脸,颇有蹬鼻子上脸之势。
“我要吃巧克力。”他对李微懒洋洋道。
路过的李微:?
“我、想、吃……”王珏一边撅起嘴,一边故意拖长了音调,决定恶心他一把。
李微愣了一下,眼珠一转,随即道:“你胃不行。”
“那我想吃甜的,零食。”
“……”
李微爽快地去买了。王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默念:我靠。
李微拎着兜子回来往床上一扔,看着王珏一个个从佳丽三千之挨个临幸,挑花了眼。良久,他终于神经兮兮地问:“想吃的,吃到了会很开心?”
“也不至于,又不是三岁小孩。”王珏眼睛没从零食上离开过,“就是会缓解压力吧。”
“不就是糖分激发多巴胺吗?”李微当着王珏的面,掰了块他得不到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我吃了怎么没感觉。”
“你这种靠杀人带来满足感的人,兴奋阈值太高,巧克力算什么?”王珏撇嘴。
“没有满足感,只是工作。”李微淡淡道,嘴里带出一阵柔软的甜腻香气。
王珏看他这话说得一脸真诚,背后发凉,“你是机器人吗?那你发明出那些,那些新药时候没有成就感吗?”
李微:“没有,只是工作。”
“那你……是热爱工作……?”
“不是,只是不工作会死。”李微简单陈述着杀手的规则,“没有完成暗杀任务就会变成别人的暗杀任务,没有发明出新药就会变成旧药的实验品。”
“……你们公司倒是‘治理有方’,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哈。”王珏一副惊讶的模样,“那工作之外你没有想干的吗?”
李微侧脸陷在头发的一片阴影里,下颚的线条流畅而锋利。
“以前只是很想活着,”他努力思索道,“和……看到除圆形外的东西?”
“这不算,这是不想,想是主动,要你主动的。”上述陈词被王珏驳回。
“那就只剩和你说话了。”
王珏一愣。这两件事的重量级明显不应该放在一起,让他不自在地扭了下头。但他明白只是字面意思的客观事实,毕竟躺在那里听他说话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虽然李微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面无表情说这种近似暧昧的话实在瘆人,他突然开始怀念那个和护士谈笑风生的滑头医生了。
但一想到滑头医生在谈笑风生时,皮囊底下其实是这么个面瘫脸,更瘆人了。
王珏只好用力咂摸着嘴里的跳跳糖,劈里啪啦地说:“那恭喜你终于有了点人情味儿。你还有啥想和我说的,随时恭候。”
“我,不知道……”尾音被无限拖长,李微竟然语塞了。
“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淡淡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抿了抿嘴——
但王珏捕已经捉到了规律。
似乎某个关键词出现时,李微就会有所反应。
“我、想、吃。”——李微就去买了、“想活着”、“想和你说话”、“没什么想干的”……再结合他的顾虑……
“你不知道什么是‘想’,是不是?”
王珏一针见血道。
李微看着他,默认了。
“你不杀我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王珏两针见血道。
李微看着他,继续默认了。
王珏心说,那你知道了什么是‘想’,是不是就会放我走?
但想了想自己曾大逆不道口出狂言“我要举报你”,吞了吞口水,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
他歪着头,静静质问:“那你这也不想,那也不想,你为什么而活呢?”
李微:“……”
似乎陷入了沉思。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眨眼,进入了世纪沉默。甜腻的巧克力香萦绕在鼻尖周围,似乎与当下的抽象哲学氛围格格不入。
“我觉得,我个人觉得啊。”王珏没等他说话,就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努力活着大多都为了感觉的实现。一切能带来充实和愉悦的感觉,就是由成千上万个‘想’组成的。小女孩可能会因为保持身材而放弃晚餐,自杀的人也可能会因为晚餐秋刀鱼太好吃而放弃自杀。人追求感官的快感,这本没什么。”他顿了顿,挑了挑眉梢,“不过陷于偏执和疯狂,一旦成瘾戒不掉了,就会万劫不复。”
“因为快感都是代价的。女孩儿承受的可能只是饥饿,”王珏笑了一下,“自杀的人可能就要继续承受日暮途穷的境地了。”
“所以你不知道什么是‘想’也不一定是坏事,无非是人格障碍嘛,免了三千纷扰。你要真想体验一下人间疾苦,也不是不行——你说你工作为了活着,那你就回忆一下,你活着哪些感觉让你感觉轻松……或者说……愉快?”
“……要不要我介绍个靠谱的心理医生给你认识吧……欸你别看我,我害怕。你自己解决也可以,反正自己的内心还是要靠自己挖掘摸索嘛。你先把你那些个假皮囊扒了,把自己揪出来照镜子好好看看。”
“你想要什么?”
王珏说得含糊,本想点到为止,他也没有义务和必要多言。结果他往后一躺,伸脚踹到的热水袋竟然散架了。所谓的热水袋,原来是一块大方巾裹着两个小塑料瓶像折纸一样包裹起来,瓶子遇开水缩萎缩到只剩一半大。竟然是给自己专门做的……不过想来也是,李微也不像是个会用热水袋的人。
……
靠。
感动个屁啊,真就斯德哥尔摩呗?
王珏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带了几分狠色瞪了他一眼。
李微:?
他没看懂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幻,淡淡疑惑道,“然后呢?”顺势看着热水瓶,自然而然道,“烫着了?”
“……”
王珏叹了口气。
“没。”
他明知道。
“既然你和我说了,那我就稍微对你负个责。”
他明知道那关切只是来自演员的惯性。
“不然……”王珏蓦地抬眼看他,“我先从教你打喷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