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整日昏昏欲睡,但是不再做梦,似乎已经不会做梦,心里只渴望一件事,就是快点死去,或者说,我自己感觉我已经死了。因为每当我感觉我已经死了,我的心就特别安宁,说句泄气的话,除了死亡能让我安宁外,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前两天我的邻居吴佳老先生为我请来一位老中医,号完我的脉以后竟然长叹一声,然后摇摇头,我老婆忧心忡忡地问老中医,我究竟得了什么病,老中医的语气与表情截然相反,表情阴云密布,仿佛我没救了,而语气却非常平静地说:“你先生没病。”坐在一旁的吴佳老先生不解地问:“那为什么你还摇头叹气呢?”老中医语出惊人地说:“郑先生虽然没有病,但元气殆尽,将不久于人世,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我老婆一昕,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吴佳老先生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催问老中医有没有救治的方法,老中医摇了摇头连药方都没开就起身告辞了。我老婆送走老中医和吴佳老先生后,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她一下子趴在我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仿佛我真的已经断了气似的,可我还活着,只不过活得有气无力罢了。我老婆悲痛欲绝的哭声深深刺痛了我的神经,我有一种不可想象的危险纷至沓来的恐惧。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病,却活得奄奄一息,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刚刚得病时,我还能用梦证明我活着,可是近来我连梦也不做了,仿佛我压根儿就不会做梦似的,一个人一旦没有了梦或者说不会做梦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这么一想,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老婆很久没见我流泪了,见我流出了热泪,连忙止住了哭声,悲痛欲绝的表情也略微舒展开来,很显然一个还能流出热泪的人肯定还活着,我老婆似乎看到了希望,她用纤纤玉手一边为我抹跟泪,一边温柔地安慰我说:“老公,外面那么多没有灵魂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你是个艺术家。是个有灵魂的人,怎么可能没救了呢?”我却惭愧地说:“老婆,创作不如有灵魂的作品,算什么艺术家,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和外面的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他们活得比我幸福,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灵魂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病成这样,还不是知道了灵魂是什么,却寻不得,为此痛苦不已,总觉得各种欲望在心中互相撕咬,搅得我心神不宁,惊恐万分,恨不得赶紧死掉,好摆脱那该死的心魔。”我老婆的表情充满了爱和怜悯,她轻轻地抚摸着我没有血色的脸无限怜爱地说:“我总觉得你心里有两个我,一个是世俗的我,另一个是艺术的我。你想成为艺术的我,却又恋恋不舍世俗的我,我甚至感觉,你更喜欢那个世俗的我,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正是那个世俗的我一直拆毁着你心中艺术的我编织的梦想吗?”我被我老婆说到了痛处,羞愧地用手捂住脸,热泪又一次潸然而下。嘴里喃喃地说:“老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我老婆从床头柜的纸抽里抽出一张纸巾,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用鼓励的口吻说:“老公,你别难过,我相信你总会有办法的,说不定你病好了,一切就都解决了。”老婆的话让我心中对她的爱一下子升华了,是的,我爱她,她不仅是我老婆,更是我的知音,我的女神。我们的爱不仅仅是相濡以沫,更是矢志不渝的、刻骨铭心的、志同道合的。得病以来,没有她爱的滋养,我怕早就在死亡中迷失了。就在我们相互抚慰鼓励之时,我昕到门上有剥啄声。我以为是吴佳老先生呢,赶紧让我老婆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个陌生人。我老婆不客气地问:“你找谁?”陌生人谦和地说‘我是卖戒指的。’”戒指对女人有着天然的**力,她颇感兴趣地问:“你都卖什么戒指?”陌生人颇为自信地说:“什么戒指都有。”我老婆不假思索地说:“进来吧,:我看看你都有什么戒指。”陌生人进屋后,我惊异地发现,他长得像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来,便仔细观察他的身材和面相,顿时恍然大悟,活脱脱的一个王林,我险些喊出声来,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老婆似乎没有注意到陌生人的长相,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戒指上。陌生人穿着劣质的T恤衫和廉价的牛仔裤,手拎着一个破旧的皮包。我老婆在我的床头放了一把椅子,然后请他坐下。不知为什么陌生人进来后,一直萎靡不振的我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颇有些兴奋地与他闲聊起来。“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京人。”陌生人先开了口。“我们的家在东州。”我老婆随口答道。“那么你的家在哪里?”我颇感兴趣地问。“我四海为家。”他凄然说道。我对陌生人一下子产生了兴趣,便逗趣地问:“看来你也是个漂泊者。”陌生人语出惊人地说:“我是为了卖梦才四海为家的。”“卖梦?”我不解地问,“你不是卖戒指的吗?”陌生人淡然一笑说:“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丧失了做梦的能力,有些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梦为何物,当然就更不知道梦有何用了。对于生意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于是我设计开发了可以让人做梦的戒指,帮助那些丧失做梦能力的人恢复梦想。”说着他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非常普通的木头盒子,打开后,顿时从里面射出万道光芒,我和我老婆一下子惊呆了,里面摆放着五个非常怪异的戒指,陌生人介绍说:“这五个戒指分别由金木水火土制成,戴上不同材质的戒指可以做不同的梦。如果你想做企业家的梦,可以戴金戒指,戴上这款戒指可以做世界五百强企业任何一位掌门人的梦;你想做科学家的梦,可以戴木戒指,古今中外为人类作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家的梦你都可以做;如果你想做艺术家的梦,可以戴水戒指,那么你既可以做画家梦,也可以做音乐家梦,既可以做舞蹈家的梦,也可以做作家梦,就看你的兴趣是什么;如果你想做哲学家的梦,就戴火戒指,你喜欢哪位哲学家就可以做哪位哲学家的梦;如果你想做政治家的梦,就戴土戒指,古今中外政治家的梦你都可以做。”我老婆不解地问:“为什么企业家、科学家、艺术家、哲学家和政治家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呢?”陌生人津津有味地说:“企业家与财富打交道,当然要戴金戒指;科学家的思维像树木的年轮一样严谨,当然要戴木戒指;艺术家必须有一颗像水一样清纯的灵魂才能发现美,当然要戴水戒指;哲学家的思想只有像火一样燃烧,才能照亮人类的前程,当然要戴火戒指;政治家只有脚踏实地,才会为民造福,当然要戴土戒指。”我和我老婆并不惊异于陌生人的介绍,而是惊异于五枚奇异的戒指,金戒指像太阳一样金光灿灿;木戒指变幻着姓紫嫣红的色彩;水戒指宛若两个微型的月牙扣在一起,晶莹剔透,闪烁着钻石般的光彩;火戒指像一个燃烧的火圈,放射着红红的、暖暖的光;唯一没有光彩的就是土戒指,像一条蜷成一个圈的蚯蚓。我老婆期盼地问:“有没有可以随时梦到自己的丈夫恢复健康的戒指?”陌生人遗憾地摇摇头说:“没有,目前我只有这五款戒指。”说完陌生人对我说:“先生,戴上我的戒指可以实现你的梦想,梦想实现了,说不定你的病就好了,你的梦想是什么?”我毫不犹豫地说:“想成为像乔伊斯那样的大作家。”陌生人微笑着说:“那么请你戴上水戒指试试吧。”我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一小圈像微型小溪般潺潺流动的水戒指,戴在自己苍白的无名指上,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顺着手指传递给了大脑;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的脑海中并未呈现出乔伊斯,而是呈现出一个正站在烤架旁烤羊腰子的中年男人,他脚步轻盈地在厨房里转悠,脑海里对博物馆的**女神像正想入非非,分明是充满七情六欲的大俗人布鲁姆。我赶紧摘下水戒指,重新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子里,陌生人纳闷地问:“怎么没有梦见你想成为的大作家?”我耸了耸肩,遗憾地说:“只是梦见了他作品中的主人公。”陌生人凝视着我的眼月青,露出一丝微笑说:“你可以再试试。”我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最想成为的还是我自己,你有能做自己的戒指吗?”陌生人摇着头说:“对不起,戴上我的戒指只能做他人的梦,做不了自己的梦。不过任何有灵魂的人的梦你都可以尝试做。”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低声说:“可我还是想做自己,不想傲他人。”陌生人同情地说:“难怪你病得这么厉害,不过你已经接近了死亡,离生就不远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自我的。”说完,陌生人将装戒指的木盒子放入包内,说了句“祝你早日康复”的话,便起身告辞了。陌生人走后,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疾病让我的烦恼再一次沸腾起来,我愁苦地合上双跟,思绪像一个焦虑的漩涡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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