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奔驰轿车,又坐上了豪华游艇,也没弄清楚请他的是什么人。当他远远地望见海面上漂浮着一座宫殿时,还以为是海市蜃楼。当游艇快靠岸时,他才知道自己看花眼了,原来是座具有欧式风情的豪华庄园,有北、东、南三个门,南门连接着一个小型码头,停放着一艘快艇和两艘摩托艇。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这座硕:定的庄园不是建在陆地上,而是漂浮在海面上,就像一艘靠岸的大船被几十根绳索固定在岸边的岩石上。他心里暗叹,真是一座海上花园啊!登上小码头后,满目都是精心修剪的奇花异木,沿着一条木质长廊往前走,迎面是一座雅致的二层别墅,大门前矗立着两座石狮子,一位气度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前恭候他,此人身着墨绿色真丝T恤衫,米色休闲裤,眼神深邃,面色红润,给人的感觉像个深潭,不可捉摸。他一下子就被这个人儒雅的气质吸引住了,心想,莫非这就是这座海上宫殿的主人?还真让他猜着了,不过他还有个意外的惊喜,此人正是他正在寻找却一直摸不到踪迹的亿万富翁何许人。两个人似乎都仰慕已久,一见面就特别投缘,见他对这座海上宫殿颇感兴趣,何许人兴致勃勃地邀请他参观。他随着何许人沿着通往池塘的木桥一边走,一边问:“我还以为上了海上宫殿一定有晕船的感觉,但是上来以后并不觉得晃动,听开游艇的小伙子说,潮涨潮落也非常稳固,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只白色的海鸥,挥动着镰刀般的翅膀,迎着太阳飞入蓝天,两个人走卜木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标准游泳池,旁边还有个供人休息的凉亭,一方茶几,几张沙发,可以品茗观海。何许人一边示意他到凉亭坐一坐,一边说:“不瞒你说,这座海上宫殿由四块巨大的渔排组成,约有三千多平方米。别墅周边的缆绳都是进口的,每根缆绳中部有一千公斤重的铁锚,整个别墅由四十个铁锚固定。为了保证别墅能浮在水面上,其底部由三千多个泡沫垫子托起,你说它能不稳吗?”两个人走进凉亭坐在沙发上,服务小姐上了茶,他一边品茶一边问:“松开那些缆绳可以离岸吗?”一阵海风袭来,空气中有一股咸咸的味道,游泳池蓝色的水面上映衬着天空中一朵白色的云翳,何许人望了一眼凉亭后面有两个篮球场大的跑马场,得意地说:“当然,完全可以根据需要在海上漂浮。”他脸上仍然挂着对这座海上乐园的好奇,微笑着问:“要是遇上台风呢?”无风无浪的海面上潮水保持着阴险的涌动,海鸥滑翔着,尖叫着,何许人的目光隐含着笑意说:“当然,每次台风都会吹烂很多东西,修复至少几十万。”远处的大海蓝得不可思议,洁白的云朵在天空中悠悠飘浮,他觉得自己也像是飘浮在半空中的云朵,不可思议地慨叹道:“看来每年的修复费用不是个小数目啊!”何许人扬了扬手,脸上挂着无所谓的微笑,呷了一口茶,品味着茶水在舌尖上留存的茶香说:“钱对我不是问题。”何许人的语气虽然很平和,但他昕了就像心里被狠揍了一拳,莫名的嫉妒让他在内心暗骂道:“狗日的暴发户!”但脸上却挂着陶醉的神情,用谄媚的口吻说:“当然,你是亿万富翁。不过,这里是不是太静了,总要搞一些活动吧。”他以作家的职业习惯,一向善于捕捉别人的灵魂,但是在何许人面前他觉得有一种气势压得他丧失了敏锐,他记得在他的朋友圈子里,有一位暴发户,钱多得反倒抑郁了,找他倾诉时,他才明白,原来这位仁兄苦于死后别人会忘记他,于是他给出主意,让他写书,告诉他立言可以不朽,他的朋友愁眉苦脸地说:“我哪儿有这个本事。”他嘲弄地说:“你这么有钱,还愁枪手?”想不到没过几年,暴发户竟然成了家喻户晓的著名作家。“眼前这位何许人神神秘秘地将我接到海上宫殿,绝不会是请我来欣赏风景的,看他儒雅的笑容背后似乎蕴藏着某种秘密,会不会他就是《白道》的作者呢?以他的实力雇一个枪手班子易如反掌,要想将我了解个底儿掉也非难事,而且看他一副隐士的做派,没准干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会不会是干盗版的?对,很有可能,东州市的亿万富翁我大多知晓,却从来未听说有叫何许人的,莫非此人是东州最大的盗版商?”何许人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用一种艺术家的口吻说:“海上宫殿是我创造的一件艺术品,目的就是为了享受宁静,宁静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没有灵魂的人是无法消受的,因为宁静是一种美,而要享受美必须有一颗远离浮躁的灵魂。当然来朋友时,我也会搞一些时装秀,或者昆曲表演之类的节目,晚上也会燃放烟花助兴。”阳光宛如潮水般冲洗着海上宫殿,他阴郁的心理也被何许人的一番话说得豁亮起来,他断然否定了刚才的胡思乱想,心想,一个懂得美的人不可能干盗版那种苟且之事,便附和道:“要不古人讲宁静可以致远呢,其实美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啊!有能力认识美的人才有寻找到自我的可能啊!”何许人听罢爽朗地笑起来,愉快地说:“走,到我的酒吧喝一杯吧。”
两个人并肩回到二层别墅前,刚走进大厅,迎面放着两具武士的盔甲和战刀,高挑的大厅里摆着欧式沙发,墙上挂着保罗·塞尚的油画《圣维克多山》的仿制品,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看到塞尚的油画就好像看见一个人没有衣服的包裹和肉体的依托,只有骨头和骨头的色泽,这种感觉和他读了《白道》后的感觉相当契合。油画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件蒙古王爷的王袍,颇为气派,角落里摆放着精美的酒柜,琼浆玉露丰藏其中。再往里走就是酒吧,天花板上挂着逼真的鹿头,吧台、座椅、乐器、骰子,陈设很有点老西部片的味道。在露台的一侧,两个人面朝大海落座,服务生上了两杯威士忌,一束浓稠的阳光照在桌子上,何许人拿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说:“郑先生,不瞒你说,我今生享尽了帝王般的荣华富贵,揽尽了天下美色佳丽,吃尽了世上的珍儘美味,以至于吃什么都觉得味同嚼蜡,整日萎靡不振。有一天我无意间将一张百元美金塞进了嘴里,顿时像吸了毒似的振作起来,从此以后,我就只吃钱不吃饭,可是尽管吃钱有一种吸毒式的快感,但是身体也像吸毒者一样越来越糟,没办法我只好找医生。可是普通医生见了我的病束手无策,我只好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我中了毒,需要解毒。我问他怎么解?他说你既然能吃钱,也可以试着吃一些书,或许能解你身上的毒。我离开医生后,一上车发现我的司机正在看一本名字叫《白道》的书,一副痴迷的样子,我问他好看吗?司机说看了以后像吸毒一样舒服,我一听跟我吃钱的感觉差不多,便一把夺过来「撕下一页塞进了嘴里,没想到吃下去还真跟吸毒一样飘了起来,从那以后我再吃钱就恶心,只好靠吃书维持生命,你还别说,我身上的毒还真解了,原来骨瘦如柴的身子也变得结实起来。只是吃书落下一个毛病,书吃得越多越饿,越饿越能吃,好在虽然饥饿,但却觉得身体越来越神清气爽,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妙不可言,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分享我的这种快感,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我吃书的快感写成书,大家读了以后了解到吃书的好处,自然便会效仿。可是我连小学都没毕业,只好找人代笔,于是我就想到了《白道》的作者何许人,可是我踏破铁鞋也没查找到这位仁兄的踪迹,后来有人告诉我,《白道》主人公的原型就是郑先生,而且你也是作家,想必《白道》的作者就是你,何许人只是你的笔名,我这才派人登门拜访,将你请到这里,郑先生,我做梦都想把这本书写出来,你开个价,我绝不还价。”他听了何许人请他来的真实意图后,心里暗自惊骇,他倒是在电视里看过一些奇人,有的吃玻璃,有的吃泥土,有的吃头发,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吃钱吃书。为了试探真伪,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白道》递给何许人,何许人二话没说,接过书,撕下一一页塞进嘴里,像吃煎饼似的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他惊诧地问:“这本书怎么写?”何许人一本嚼……边说:“我把吃书后饥饿的感觉告诉你,我口述,由你来写。”但是仍然有许多疑惑像雾一样裹挟着他,他原以为尽管请他的人故作神秘,但是见了面一定像庸俗小说的情节一样无聊,没想到他竟遇上了一个谜一样的奇人,他沉思片刻说:“能不能多找几个像你一样吃书的人,素材越丰富,写出来的内容也就越丰满。”何许人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困窘地说:“不瞒你说,我吃钱的朋友很多,但至今还没有一个吃书的朋友,而且我那些吃钱的朋友得知我吃书以后都说我有病,纷纷离我而去,自从我吃书以后,没有一个人能够认真体察我的。心情,这是我最痛苦的。起初吃书时只是为了戒毒,后来我发现吃书越吃越饿的妙处后,我渐渐地悟出来原来饥饿是一种艺术,可是这是一种不被人理解的艺术,郑先生,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艺术,还能被称为艺术吗?”他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刚才在大厅内看到的那幅挂在墙上的塞尚的《圣维克多山》,要知道塞尚的艺术遭遇是坎坷和凄凉的,他的作品屡次遭到沙龙的拒绝,并且被讥讽为是“用驴尾巴画画”的人。但是他通过自己的方式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艺术之路。想到这儿,他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艺术,而且是最伟大的艺术,不被当代人所理解,可以被未来人所理解,历史上的许多伟大艺术家都是在死后才被理解的。只是吃书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有趣吗?”何许人将吃得还剩下半本的《白道》递给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你不妨尝试一下。”他迟疑了片刻,咬着嘴唇接过半本书,撕下一页后,脸上挂着茫然的表情,将书页塞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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