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搭乘一辆又两个彪汉开的车到了章克申城城外。在一家快餐店我喝了一点咖啡,又走了一段路,在一家路边餐馆吃了点薄烤饼,然后顺着高速公路向前走。很多车在我身边经过,但是一辆都没停下来。我正想着这样怎么到波特兰的时候,一辆车停在我面前,答应将我带到波特兰。司机是个房屋油漆工,为人非常有趣,鞋子上满是泥浆。他一边开车一边喝啤酒,中途还停车买了一次啤酒。到了波特兰以后,我又坐着巴士到了华盛顿州的温哥华。吃了一个汉堡,我再一次走到高速公路边上拦车。我搭上了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年轻人的车。他说他只有一个肾。还说:“非常开心能载你一程,有人陪我聊天了。”停下来喝咖啡的时候,他会打弹子机,表情非常严肃。只要看到有人拦车,他都会停下来。在我之后,他还搭载了一个农业工人和一个疯水手。车子开得飞快,经过华盛顿州的奥林匹亚,到达了布雷默顿的海军基地。在这里,我再坐一趟五十美分的渡轮就可以到西雅图了!

告别司机之后,我和那个农业工人一起上了渡轮,我帮他付了船资,还请他吃了花生和葡萄干,以及香肠和乳酪。

我在甲板上东张西望,感受普吉特海湾的气氛。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达到西雅图。我发现有人在栏杆上留下了一瓶伏特加,被一本《时代》周刊盖住了。我拿起来喝了几口。我在雨衣下面穿上了一件毛线衣,一个人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突然,大西北的轮廓十分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绵延的山脉,上面漂浮着散乱的浮云;阴郁长空上镶着一道如彩带一般的橘色霞光。我在甲板室外面坐着,听着船长和舵工对话。慢慢地在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霓虹灯牌——“西雅图港”。过了一会儿,西雅图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和贾菲形容的一样:潮湿、阴冷、森林茂密、山峦起伏、极具挑战性。到了码头,我看到了老店门口树立着的图腾柱,凯西·琼斯式的古老火车头:拖着一节节车厢,在城市中呜呜地绕行。

在贫民区的一家干净的旅馆中,我花了一美元七十五美分租了个房间,洗了个澡,睡了一觉。早上,我走到街道上,看到了很多“善心人”商店,在拥挤的市场里,我吃了份早餐,喝了杯咖啡。蓝天、白云、老码头,还设有普吉特海湾的海水——一个真实的大西北。中午退了房以后,我走到高速公路继续拦便车。

现在,喀斯喀特山脉已经近在我的眼前了,九十九号高速公路从斯提拉圭米舒河谷和斯卡吉特河谷穿过,两边都是农庄,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山峦。越向北,山脉越显得庞然,庞然到让我害怕。我搭乘一辆不起眼的车走了一程,才知道,司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赛车手林德斯特伦,车子看起来不起眼,但是经过他的改装,可以开到每小时一百七十英里。但是他并没有给我秀他的车速,只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踩着空油门,让我听了听声音。之后,一个木材商把我送到了1-G高速公路的路口。直至此刻,我已经在深山之中了。后来,我又搭乘着伐木工、探铀者以及农夫的车,到达了最后一个大城镇塞德罗—伍利。走过塞德罗—伍利之后,道路开始变窄。之前在九十九号高速公路看到的斯卡吉特河是一条宽阔的河流,而这里却变成了窄窄的急流。悬崖峭壁开始出现在我的两边,我看不到白雪覆盖的山峦了,但却更能感受它们的存在。

在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里,我喝了一杯啤酒,酒保年纪很大了,转身给我拿啤酒都十分困难。我想:“我宁愿死在山洞里,也不要如此度过余生。”我搭乘了一对同性恋朋友的车到了索克,然后又被一个醉醺醺的牧工一路飙车带到了马布尔山护林站,那是我的终点站。

下车后,助理护林员问我:“你是史密斯吗?”

“是的。”

“你的朋友开车送你来的?”

“不是,他只是送了我一程。”

“他怎么能在政府辖区里这样飙车呢?”

我倒抽一口气,毕竟此刻我已经不再是一个行脚僧了。至少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不是了。这个星期我要和一些年轻小伙子一起,在消防学校里学习林火消防课程。在那里,我认识了伯尼·拜尔,就是贾菲经常学他说话声音语调的那个伐木工。现在他是个资深的护林员。

一次,伯尼开着载着我一起去森林,谈到贾菲时,他说:“他曾经是这里最好的林火瞭望员,也是最好的山径清道员。他成天到处爬,充满了活力。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是谁在森林做不应该做的事,他都会站出来阻止。无论贾菲的一生在哪里度过,无论他苍老到成什么程度,他都会保持快乐。”伯尼已经六十五岁了,聊到贾菲的时候总是像爸爸在谈自己的儿子那样。伯尼在森林保护局工作刚好满了四十周年,那一晚,护林员们联合送来一件礼物给他:一条新皮带。老伯尼因为腰围越来越粗,之前的皮带已经不能用了,便用绳子当裤带。大家送他的新皮带让他非常满意。我觉得,伯尼和贾菲大概是在这里工作过的人里最优秀的了。

每天上完课之后,我或者去后面的山上走走,或者坐在斯卡吉特河边上,点燃一根烟斗,喝点葡萄酒。其他的小伙子都会去流动游艺场玩或者喝啤酒。斯卡吉特河水流急劲、清澈,河流上方的山坡上,是被云气缠绕的松树,再往上,就是耸入云端的峰顶。从未脚边的河流便是山上积雪汇集而成的。飞鸟盘旋在河面上伺机觅食,河水里的鱼偶尔跃出水面。任何掉落在河面上的东西都会被迅速被河水带走,包括断树和木头。这是一个河流仙境,空气里夹杂这苔藓、树木、泥土的味道。这一切都充满了神秘感。抬头仰望浮云,我看到了一张张隐士的脸。松枝心满意足地被河水冲走。洒满阳光的叶子在微风中舞动。人迹罕至的高山积雪如同摇篮一般。世间万物皆为永恒存在,自有其真意,已经超脱真理,超脱蓝色的虚空。我大喊了一声:“山脉都是佛,有着巨大的耐心。”我感到有些冷,不过,只要有太阳照到我坐着的树桩,我就会很温暖。每次我在月光中走向这个老树桩,就会感觉整个世界如梦如幻。

我终于作为林火瞭望员登上了孤凉峰。前一天,我在一家食物杂货店赊账买了一些食物,赶骡人哈皮用他的货车载着我的食物沿河而上,开到了迪亚夫诺坝。斯卡吉特河有两个堤坝,一个是纽哈伦,一个是再往上游的迪亚夫诺坝。一八九〇年代的淘金热时期,寻金者花巨资在峡谷之间凿了一条小路和星罗棋布的水渠。不过,现在已经被水淹没了。一九一九年,孤凉峰一带代发生了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两个月。当时,周边的很多省市的天空都被烟雾遮蔽,不见天日。政府想了很多办法灭火都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一直到秋雨来临,火情才终于得到了控制。一直到今天,一些河谷中,还有被烧焦的树木残余呢。这也是“孤凉峰”名字的由来。

赶骡人哈皮说:“小兄弟,几年前有个非常菜鸟的小伙子来到了孤凉峰,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乱七八糟的。煎蛋都能出问题。我告诉他不要打太多手枪,他竟然一本正经地说:‘是的,长官。’希望你要这么菜。”哈皮头上戴着一顶牛仔帽,非常喜欢说笑。

“我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想自己在那里待一个夏天。”

“你也就是现在说说,怕是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改口了。每一个上去的小伙子都是说自己如何如何勇敢,结果呢,上去没多长时间,就开始自言自语。”到了迪亚夫诺坝之后,我和老哈皮就分开了。他暂时先回家了,我在那里乘船去罗斯坝。这里的景致壮丽到让人眩晕: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贝克山国家森林就在你的眼前。罗斯坝上有一个森林保护局中继站,是在一个浮台上修建的,湖水拍击浮台会发出啪啪的声音,在这样的中继站睡觉并非易事。

那晚我睡在了那里,月亮又大又圆,水面上的月光不停地抖动着。我想起了一个林火瞭望员的话:“在山上,你可以经常看到月亮。但是我看到月亮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丛林狼。”

第二天下着雨,哈皮和助理力护林员沃利和我一起上山。我感觉,在雨天骑马,并不是一件好事。“小兄弟,你应该买点白兰地的,上面冷,会用得到的。”哈利说。拖船从闸门开了出来,我们走进驾驶舱,哈皮已经煮好了咖啡。湖水冲击着船身,浪花在我们后面翻滚着。岸边陡坡上的冷杉在雾气中如同鬼影一般。一幅原汁原味的大西北景色。

“孤凉峰在哪?”

哈皮说:“你这里是看不到它的,等你看到了,你就已经上去了。但是,只怕你真的见到它了之后可能不会这么向往了。上面正在被风雪席卷。小兄弟,你确定你不要带一瓶白兰地上去吗?”我们刚刚喝完了他带的一瓶黑草莓葡萄酒。

“哈皮,九月份我从山上下来后,一定送你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忘了。”

贾菲跟我说过很多哈皮的事情。哈皮为人非常好,他和伯尼都是最优秀的人。他们对大山、驮兽都非常了解,但是他们却从没想过成为高级林务官。

哈皮非常想念贾菲。“那孩子会很多歌曲,懂很多事情。他喜欢在山路上砍树。曾经他有过一个中国女朋友,我见过她。贾菲对女人特别有一套。”船舱外,风在怒吼,浪花拍打着船舱的窗户,我仿佛听到了贾菲在弹着吉他唱歌。

“这些湖和山都是属于贾菲的。”我心想。真希望贾菲就在孤凉峰上等着我,亲眼看到我做的这一切。

我们用了两个小时轻轻松松地到达了八英里之外的湖边。我们从船上下来,哈皮赶着驮着重重的行李的骡子走下踏板,第一头骡子在岸边滑了一下,差点把我的食物摔到湖里。

和船夫告别后,我们便开始了一场艰苦的攀爬。山路两边的树木叶子全都湿漉漉的,总是蹭到我们身上。我把尼龙披风裹在了身上,把自己裹的像个和尚一样。哈皮和沃利任凭雨水打在身上。在小路的石头上,马儿时不时地会打下滑。一棵树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哈皮和沃利下马,拿着双刃斧想要在旁边开辟一条新的小路,我在原地看着几头牲口。哈皮终于把路开好了,但是因为新路是在实在太陡了,两头骡子畏惧不前。气的哈皮冲我喊道:“妈的,别坐着了,把它们拽过来。”我骑的那匹马也有些害怕。“等什么呢,赶紧的,把马弄上来,难道所有的事情都要等我一个人吗?”

依靠哈皮开的新路,我们成功绕过了断树,出了灌木林之后,便是一片有很多石头的草地。绿草中夹杂着罂粟花。这是风开始夹带了雨雪。“我们现在位于海拔五千英尺的地方了!”哈皮冲我喊道。他依旧像个骑了一辈子马的人,在马背上悠闲地坐着,为自己卷了一根烟。风越来越强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哈皮喊了一声:“前面那个大岩壁看到了吗?”我抬头望去,不远处有一块灰色大山岩。“可能你觉得它触手可及,但其实有一千英尺高呢。等我们到了那,就差不多到了峰顶了。最多再爬半个小时。”

不一会儿,他又喊道:“小兄弟,你确定你没有一瓶白兰地吗?”他全身都湿了,有些狼狈,但却并不在意。又过了很长时间,我们总算是越过了林木线,地上开始出现了积雪,很明显,我们已经接近山顶了。但是周围除了雪和雾,什么都看不到。如果是晴天,就能看到这条路到底有多么陡峭,甚至马打滑的时候会吓个半死。现在向下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树顶,像小草一样。“贾菲呀,我在这里吃苦,你却坐在船舱里,优哉游哉地给普绪客、辛恩、克莉丝汀写信,说得过去吗?”

积雪越来越厚,天空还下起了冰雹。走着走着,哈皮在前头喊道:“很快就到了。”我全身都湿透了,感觉非常冷。我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我看到了!”哈皮又喊了一声。慢慢地,在这个被雾气笼罩的世界屋脊上,一间小屋出现了,它修建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周围是积雪和湿漉漉的草地,草地里夹着小花。再往外是一些大卵石和冷杉。小屋像中国式的房子,屋顶上有一个小尖顶。

它看起来有些幽暗阴郁。我愣了一下。“这个夏天我就要在这里度过吗?”

我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将牲口牵到了畜栏里,卸下行李。哈皮打开了小屋的门。小屋里的情景实在是在让人心忧:灰暗的地板上到处都是烂泥,墙壁上满是水渍。床铺是木头做的,上面铺着的席子是粗绳索编的(以防被雷电击中木头床会导电)。窗户上满是灰尘,地上到处是垃圾。

“看来有你忙的了,”沃利大笑着说,“开始吧,先把食物橱清理干净,再用肥皂水擦一遍。”我这样做了。毕竟做林火瞭望员是可以领薪水的。

哈皮在炉灶上生了火,煮了一壶咖啡。“小兄弟,来一杯咖啡吧,它会让你像充过电一样,精神振奋,每根头发都会竖起来。”

从窗外望去,除了雾还是雾。“这里有多高?”

“六千五百英尺。”

“周围都是白雾,我怎么能看到林火呢?”

“这个不必担心。几天之内这些雾就会散去,到时候,你随便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一百英里远的地方。”

对于他的话,我并不是很信任。寒山子说过,寒山上的雾,从不消退。对寒山子吃苦的能耐,我开始佩服起来了。我们走到屋外,架起了风速记录仪,还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然后,哈皮进了屋,生着火做了火腿肉炒鸡蛋。配上浓浓的咖啡,晚餐也算是很充实了。吃过饭后,沃利将无线电与中继站联络上了。晚上,他们裹着睡袋打的地铺,我则裹着睡袋睡在了**。

第二天,外头仍然有雾。哈皮和沃利离开了,走之前问了我一句:“现在说说,你还喜欢孤凉峰吗?”

哈皮说:“记住我的话,自己问自己的问题,不要回答。如果有熊从窗户往里望,闭上双眼就行。”

窗户被风吹得的一直响,我目送他们消失在白雾中。现在,孤凉峰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努力想看看周围的山脉,却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便放弃了。然后,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打扫卫生去了。

晚上,我裹上披风在迷雾中打坐沉思。不用怀疑,这就是法云地,是终极的归宿。第一颗星出现的时候,大概是十点钟,之后雾便化开了一部分。我在黑暗中可以看到一些山影。十一点时,我看到了北方天空上的昏星,好像还有橘色的霞光。然而,这些惊喜都被老鼠的声音破坏了。地窖和阁楼里都有老鼠,在之前的林火瞭望员留下来的食物里来回乱窜。我心想:“天呐,我怎么受得了呢?受不了的话,我要怎么离开呢?”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是钻进睡袋里,把头也埋进去。

半夜时候,我在朦胧间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有一个黑色的大怪兽,当我再一看,原来是几十英里外的贺祖米山。雾已经散开了,那是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这座山多么的不同凡响呀!和贾菲所说的一模一样。贺祖米呀,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忧郁的山(后来,我又感觉它是最漂亮的山)。它的背后闪烁着北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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