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九十章接见
六月,河北四路都转运使苏油上奏,一好一坏两件事。
好事是太原定襄又一条道路——井陉道五百里拓宽工程全线告毕,新扩宽的道路能容两辆厢车并行,河东路与河北三路的沟通更加紧密,从此太行腹地的丰富矿藏,能够源源不断地运出来,补足四路所需。
坏事儿就是河北四路都经略司监军李宪,卒。
真实历史上的李宪,因为诸路伐夏大败,就他独取兰州,而被神宗嘉奖。
但是之后因和沈括救援永乐城不利,导致永乐城大败,遭到大臣们猛烈弹劾。
其后虽然守兰州有功,又因为生性残忍,贪功饰过,再次遭到猛烈抨击,最后落得罢职贬官的下场。
平心而论,李宪至少打出了当时宋军中少有的胜仗,朝臣们对他的打击,除了李宪自己的毛病外,更多的是文官对带兵宦官的天然敌视。
当时甚至有朝臣喊出了“西羌之祸害小,任用李宪之祸害大;李宪无功祸害小,李宪有功祸害大”这等无厘头的口号。
但是这这个时空,文官们对李宪的态度要好得多,因为大宋如今有能碾压李宪的文官。
苏油。
而苏油除了偶尔爱拿中官们恶作剧,其实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偏见。
只要能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就是好同志。
而中官们也有直接体会,知道苏油是真拿他们当人,毫无歧视,因此将他的恶作剧,解读为司徒要在文官们面前装样子。
其实是自己人,只是不敢走太近而已。
玩笑归玩笑,但是该给的荣誉、功劳,司徒决不会因为自己是中官就打折,更不会贪墨隐藏,从来都是直达天听。
中官能在皇帝那里留下名声,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果然,苏油再次秉承了一贯风格,上奏李宪的功绩,要求朝廷念其功劳,予以优待。
还主动整理出他的奏议,发现竟然多达七十卷,主要都是对于西北军事的见解。
更加离奇的是,还在李宪家中发现了《经制财用》三十卷!
这是苏油离开宁夏之后,李宪继续镇守兰州,赵顼改熙河路为熙河兰会路,命李宪提举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的时候,李宪根据苏油发展河西的战略,结合河西走廊特殊的地方经济情况,以及兰州的繁华商贸,总结出来的关于西北边防战略经费筹集、分配、使用的大著作。
不知道为什么,李宪组织幕府完成这部著作之后,竟然没有上报朝廷,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苏油经过研读之后,发现这部书的价值,甚至远胜七十卷《奏议》。
如果苏油以李宪一介中官也报以偏见,这部关于西北战时经济组织的文献,可能就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一个性格鲁莽,作战方式蛮横粗暴,跟谄媚之徒彭孙搞出“捧臭脚”典故,充满了民国文盲军阀无厘头风格的“李婆婆”,竟然悄不声地干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儿!
估计李宪也是出于对自己身份与名声的自卑,认为即使送上朝廷,也不可能引起任何重视,甚至会引来朝官们的攻击,说他贪鄙无度,搜刮刻毒,最终选择了将这部巨著藏于家中,秘不示人。
苏油亲自给这部著作做了序,作为曾经平夏战役的主官,和之后建设宁夏的开创者,给予了这部著作极高的评价,认为其不仅具有历史价值、甚至具有学术价值和战略价值。
序文的最后也说出了自己对李宪将这部书秘不示人原因的猜测,指出了士大夫中流行的偏见,不符合天理人情之道,更是缺乏自信,妄自尊大的表现。
高滔滔对李宪并没有任何看法,不过在苏油点破士大夫们心里的黑暗面以后,大家开始再次用新的目光审视这个中官的一生。
在这个时空里,李宪的功业其实和真实时空差不多,不过苏油给力,灭了交趾,灭了夏国,没让李婆婆的功劳被抹杀在一干败绩当中而已。
朝廷最后追授李宪右武卫上将军,武泰军节度使,谥敏恪。
诰文里总结李宪的功绩:
“以中人侍帷幄,备闻谟训,俾临制阃外,遂能恢斥疆土,降其渠率。
置阵行师,有名将风烈。
至于决胜料敌,虽由中覆,皆中机会。
比自临洮,率众躬将。摧殪丑虏,恢复故疆。鼓行羌中,屡以捷告。”
但是李宪的死也导致了问题,河北四路八万新军,没有监军了。
不过太监倒是不缺,有一个宋用臣,一个石得一。
但是宋用臣是工程师本师,对治军一窍不通,石得一年轻时只干过带御器械,后来最多也就领过宫内的电报班,干过皇城司,同样没啥军事经验,而且高滔滔非常讨厌他。
最终高滔滔从京城另外指派了一个宦官,刘惟简。
刘惟简做过昭宣使、康州刺史、高阳关路兵马都监,入内押班,算是知兵之人。
英宗初立,刘惟简自河北来朝,请对寝门,宫里的内官问难他,只引他去见了曹太后。
刘惟简立福宁殿下不去,雨尽沾衣,英宗起坐帏中望见,呼问曰:“诸路如汝者几人,何以独来?”
刘惟简对曰:“陛下新即位,臣来自边塞,未瞻天表,不敢辄还,不知其他。”
英宗叹曰:“小臣知所守如此。”于是将其姓名书于屏间。
赵顼即位,览英宗所题屏,发现了刘惟简的名字,于是擢他干当延福宫,从此成为亲信。
交趾谋叛,赵煦派刘惟简先去调查,刘惟简回来告诉赵顼说:“帅臣刘彝贪功生事,罪当诛。乾德狂童,颈不足系。”
结果交趾造反声势浩大,让大宋手忙脚乱。
打交趾的时候,刘惟简在郭逵手下行走,大宋发现交趾非常难打后,紧急任命苏油救火。
虽然最终获胜,刘惟简还是因之前的情报失误,被夺一官。
五路伐夏时,刘惟简在家守关,和苏油也没有交集。
其后案阅河北保甲,振济京西水灾,参定诸陵荐献,算是有些功劳,但是因为太监的老毛病——贪墨,被言官弹劾去职。
结果因祸得福,刘惟简被夺去差遣之后,神宗念在他是老人,忠心,也有功劳,便命他去照顾赵煦,结果又成了赵煦的潜邸旧人。
从那个时候起,苏油和刘惟简才算是稍稍有了些交集。
苏油不知道派刘惟简来监军到底是谁的意志,但是这个人选,无论是对国家,对军队,还是对自己来说,都相当不错。
……
庚寅,诏诸路安抚、钤辖司,并西京、南京,各赐资治通监一部。
辽国遣使崇义军节度使萧迪,副使中大夫、守太常少卿、充干文阁待制王可见来贺坤成节。
除此之外,辽国使团还带来了一百二十人的理工学习队伍,苏油在大名府接见了他们。
这些人有的都四五十岁了,领队之人,却是室纯之子室恭。
辽人的装束,上身更像工装,这也是骑马游牧之族应有的样子。
不过室恭的上身衣服却是蓝色的帆布,苏油一看就知道是当年李庸出使辽国时的那一身,不由得笑道:“侍郎不脱理工本色,倒与我朝一位侍郎相似。”
室恭躬身道:“李家三代,为辽国水利做出巨大贡献,至今南部陌野人家,多有为立牌位的,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后学对司徒开一门明道显学,一直崇仰,今日得见,幸何如也。”
苏油赶快扶起:“世兄客气了,令君致仕室尚书,才是我佩服的人物。辽国不同与大宋,无论学术氛围,书籍收藏,民间工技,都和大宋未可同日而语。”
“非心坚智强,出类拔萃之人,断无法达到令君的成就。去年冬月,我托赴辽商贾给他带去的丝绵被,他收到了吧?”
室恭感激道:“家君年迈畏寒,又经不得煤烟火气,皮裘又太沉,有了司徒赠与的丝绵被,去冬好过多了,此次室恭使宋,家君特意嘱咐,一定要向司徒当面致谢。对了……”
说完从侍从手里取过一席坐褥:“这是极北的紫貂皮茵席,家君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司徒收下。”
苏油哈哈大笑:“可感谢室尚书了,家中新添了孙儿,这个在冬日垫他摇床里,可是正好。走吧,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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