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你也有今日(求月票)(1 / 1)

盛世春 青铜穗 2472 字 7个月前

原先存在于徐胤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在他的身份败露那一刻,就不难串联起来得到答案。

傅真在东华门外等待宫中进展的时候就已经捋过一遍,凭借她与徐胤相处的那六年,所有的细节可以证明她对徐胤一党的推测符合事实。

但是混杂在其中的关于皇长子部份,却是仍值得留意的。

徐胤借着翼王府的残余势力,可以很好地隐蔽在大周。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大周的皇长子流落在外?且他们为何会在事发当天夜里就认出死者的身份来?除了他们曾经接触过皇长子,傅真想不到别的可能。

当然,他就是接触过也不算什么,太子弑兄本身与他没关系。

不过,宁老爷子的死,终究有欠分明。而这对宁夫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如今可以肯定老爷子和皇长子杨奕有密切联系,但是老爷子既然知道那是流落在外的皇长子,又在暗中护佑皇长子进京,那他为何不直接想办法安排皇长子见皇帝?而是要自己的女儿来暗中接待?

就算是借机让宁夫人落个人情,也不耽误老爷子送皇长子与帝后相见。

“我没有见过杨奕。”徐胤道,“血案发生的当夜,连冗与我在一起。章士诚带人来叩问时,他就在屋内。章士诚也知我身份,他隐晦地问了几句后离去。由于就在附近,连冗在屋内听见后,提议去看看现场。

“我打发护卫隐藏在暗处,看到了杨蘸的人从死者身上取出了几件随身物事,其中就包括那把扇子。当时他们在灯下打开过扇子,所以扇子的特征,我也知道。连冗当时一听那扇子上的凤凰,就说那是大周皇室之物。”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回答傅真的问话,而他又想到了连冗。

傅真扯扯嘴角:“你是不是想到了你那个心腹?”

徐胤心下一沉,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刚说完,他膝盖一软,就跌回了石凳上!

他愣了下,又试了一下站起来,哪知道也不过才站了站,他就坐下去了!

他屏息片刻,蓦然抬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真勾唇:“你猜?”

徐胤咬紧牙关,突然间目光一凛,他竟然以极快地速度出手来夺她手上的剑!

可是他两脚才刚使上力气,就栽倒了在了地上!

再来抬脚,等待他的却是又一股酸软!

他瞪大眼望着傅真:“你在剑上淬了毒?!”

“也不算毒。”原地纹丝未动的傅真望着他,“就是梁家的软筋散。

“——对!就是当年我拿给你贴身保命,但却被你拿来在佛堂里害我失去武功的软筋散。”

徐胤一身精气神全数溃散!

时隔七年梁宁无力趴伏在地下的一幕瞬间在他眼前重现了!

眼前面色平静的傅真,明明毫无表情,却活脱脱如同索命的恶鬼!

“老爷!”

屋顶上观望的两名护卫掠到院中来,他们一人搀住了徐胤,另一人拔剑指向了傅真!

“这就是你刚才没有一剑刺死我的原因?这就是你跟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徐胤喉头抽动,“原来你是在等软筋散发作?!”

傅真冷笑:“现在才回过味来,不是太迟了?今日你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报应!”徐胤脱口而出,“你生下来就是名门贵胄,你出生在天下大定之时,被帝后和家人视为福星!你受尽所有人的宠爱,从来不知道颠沛流离是什么滋味!

“你没有经历过冰雪天的晚上需要藏身在山洞里,山洞外面就是杀手追兵!不敢引人注意所以没有炭火,怕为了留下脚印也不敢出去觅食!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取暖,困了只能把手脚全都缩进衣服里,肉挨肉蹭一点温度!

“你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找了个山头落脚,以为可以长久的住下来,但山下官府隔三差五就来搜山核查户籍,为了能够随时躲避收藏,于是每天睡觉起来铺盖就得卷起,也不敢置备多少行李,因为很可能睡到半夜,你就得立刻背上铺盖转移!

“纵然我们也有钱财,可是因为总是在路上,所以永远不可能随身携带许多!钱花完了却接济不上的时候是常有之事,没钱的时候为了活命连泔水也得捞!

“这些你全都没有经历过!你是天之骄女!你连当朝唯一的金枝玉叶永平郡主都不放在眼里!皇后亲自给你赐名,希望你的降生也寓意着国家的安宁!

“你怎么可能会想象得到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即便你身为女子,可是你依然可以自由选择人生道路!你想做娇滴滴的闺中小姐,你的家人会为你请名师!你想做女将,也从来没有人说你不应该舞枪弄棒!

“他们能够纵容你做一切想做之事!就算你救了我,想把我留在身边,他们也觉得只要你高兴就好!

“你拥有着我根本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人生!

“可我难道天生就该做丧家之犬吗?

“并不是!

“我本来也是天潢贵胄,我是大月的皇族!我的祖上曾经有一半的机会可以主掌大月!

“但是仅仅因为他输了,所以我连家都没有!

“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凭什么讽刺我?你所拥有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有个权贵家族,而我能够做到如今,却是凭我自己的本事一路走来!”

他深吸气,布满了血线的双眼有着火光,“你说的没错,我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如果不是你活着回来,如果不是你破了这个案子,我会凭借荣王的把柄站到太子身边,我会成为太子的心腹重臣!

“太子弑兄的秘密不暴露,他就能顺利即位。就凭他的狭小胸襟,登基之后很快就会把刀子对向你们这些开国功臣!

“等他把你们几家都除了,大周还有什么恃仗?而有那几年功夫,我也足够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到时我不管是留在大周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还是干脆杀回大月,让大月江山就成了我徐胤的,又或是借大周的力量把大月收复了,我再成为天下之皇,那都全凭我一己之愿!”

他激昂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墙内墙外的人听闻,都已经面如寒铁,绷紧了身躯!

傅真一脸寒霜等他说完,垂目道:“你受苦又关我什么事?我投身在一个好家庭里,我家祖宗行善积德,惠及后人,这是家族给我的福泽!你没摊上个好祖宗,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徐胤牙关咬碎。

傅真道:“大月宗室里也有许多没有掺和那场皇权之争的分支存活了下来,就比如当朝的大月王。

“如果你的家族当年没有掺和那场皇权之争,没有对权力产生过分的欲望,你也不必承受这番苦难。

“你受再多的苦,不是你家祖宗带给你的吗?你祖父还有你父亲要是老老实实过日子,谁会来逼你们?

“又想上位,又不甘心承受后果,你要是觉得不公,大可去大月刨你家祖坟,在此控诉我,委实好笑了。”

徐胤咬牙,不待他开口,傅真又往下说起来:

“我出身好,父母宠爱,家庭和睦,我不用受苦,不用东躲西藏,我的确很骄傲,因为我们梁家每一个人都是英雄。一方面说梁家的德行护佑着我,另一方面,这是命!是命就半点不由人。你摊不上,也只能自认倒霉。

“你妄想我会愧疚,心虚,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那是你做梦!遇见我之前,你经历过什么,跟我屁的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承受的苦难而不安?

“我对我享受的所有一切,都心安理得!

“我对身边每个人都还不错。救过的人也不只你一个。当时若不是你,或者你没有这身好皮囊,我也同样会救你。

“至于我后来为什么待你特别好,一则你确实蛮会顺从我的心意,二则,你确实也曾有打动我之处。不可否认,你终归是个上进的人。你有你的长处。

“但儿女情长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会拿来当饭吃。比如它对你来说是可以利用上位的工具,对我来说也只是个锦上添花之物。

“你一再地说到将来要和我成亲,那么我认为也不是不行。

“但你方才竟觉得我刚才那一剑没有刺穿你,是因为心有不舍,这又是闹了多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傅真又笑起来。

“你还妄想逃跑?软筋散发作到最后,会让你越来越无力,汤水都不能入肚。你将会保持极度的清醒,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我不放火烧你,也会让你死得罪有应得。”

这笑声极轻,但就像一只极锋利的爪子,将徐胤心底的那点自信击得烟飞云散!

她揭起他的底来思路清晰,提到那场大火也不急不躁!

她说自己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原来他徐胤对她来说并非不可或缺,不可替代!

可是那六年的点点滴滴,他确实记得清清楚楚啊!他是杀了她,而且杀的果断而极残忍,可是对他徐胤来说,那个叫“太平”的、像太阳一般光芒四射的女子,却是无可替代的!

“你何必自欺欺人?”

他脸皮如被掌掴,从胀红转成青紫色:“你对我付出过那么多,怎舍得如此绝情?!”

世间男女之情向来不大多如此吗?谁投入的多,谁就是最放不下的那个!

譬如赌徒输红了眼,不回本如何甘心?

傅真面目清冷,“情爱非我人生的全部,我就是曾救过你,帮过你,心甘情愿答应嫁给你,我就是曾把真心喂过狗,这些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不是因为你去的西北,也不是因为你回的京城。那把匕首我不给你就是不给你!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改变过决定,你也从来没有绊住过我的脚步。

“纵观起来,你只不过是我前面十六年人生里的一幅小景而已。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还值得我犹豫?”

还有什么话比这番话更为冰冷?

还有什么毒药比这样的话语更蚀骨?!

徐胤身子骨被抽去,他背靠在树干上,没了生气。

一墙之隔的裴瞻忽然把早已空了的水壶放下,站起来。

梁郅提心吊胆觑了他这半日,好不容易放下心来,一见他起身又绷直了身子:“你干什么去?”

裴瞻没答他,径直走到带来的马车下,一伸手推开了车门。

七月的暑气不知去哪儿了。

徐胤浑身发寒。

当年他能在梁宁身边安稳度过六年,凭的就是他对自己的一番毫无保留的真心,一直到决定杀她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失去了这份真心,她眼里不再有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番状况?

原来就是这样的状况!

他从一个被她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敌人!

所以自己的每一步,都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

原来当她不再有情,竟然如此精明而机警!

“老爷!”护卫已经露出了焦灼之色,“我们还有增援,便是逃不出城门,也定可与他们同归于尽!”

“增援?”

护卫的狠话刚刚撂下,院门处便就传来了裴瞻的声音。“你是说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人吗?”

众人目光全数转过来,只见一名被五花大绑的护卫正被丢到了跟前!

而门下除了裴瞻站立着,还有梁郅以及他们各自的大批扈从!

徐胤浑身又是一凛:“你不是,方才跟着连冗了吗?!”

说完他又想起来,突又看向裴瞻:“你不是也应该还在宫里吗?!”

“你说呢?”

裴瞻眼望着他,然后示意郭颂上前将绑在地下的护卫嘴里的布扯了。

护卫仓惶地唤了声“老爷”。

徐胤没有说话,极力把气息稳下来!

被绑着的这个护卫原本跟着连冗去行调虎离山之计,眼下他在此处,那连冗呢?

这么说连冗没被抓到?

是的,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连冗办事他是放心的!

他相信这种事情他不会出差错!

“老爷!”刚刚咽下两口唾液,地下的护卫就挣扎着爬起来,“连冗叛变了!”

叛变?

徐胤脑子里嗡地响了,“你说什么?”

“他叛变了!”护卫急声道,“他与老爷分别之后,根本就没有拿李侧妃去引开城门下的将士!而是直接借着李侧妃为掩护出城去了!

“城门下将士只认得您是主凶,并不认识宫里的妃嫔,他们混在百姓里跟着最后一批出城的人出去了!”

徐胤定定望着他,“叛变”两个字就像两颗巨大的石头,轰隆落在他的头顶,砸得他头晕目眩!

傅真哈哈一笑:“你也有今日。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徐胤定定地望着他,突然间身子向前一躬,一口鲜血噗地喷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