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快步走过去,看到青峰郑重其事,一颗心顿时提起来,脸也变白。
“卑职来送信,”青峰把火漆封缄的书信双手呈上,低头道,“这是楚王殿下昏迷前,给赵王殿下写的信。”
“昏迷前?”李璟问,“怎么昏过去了?”
他大惊失色,就要喊管家备马,却被崔锦儿按住。
“还有没有别的交代?”她关切道。
“要雪莲,”青峰道,“听说赵王府有天山雪莲,我们王妃说,请借雪莲一用。”
天山雪莲温肾助阳、祛风胜湿。之前赵王夫妇难孕,崔氏每年都会送来一支。
“有!有雪莲!”李璟招呼管家去拿。
青峰又道:“王妃说,你们去也无用,不如在京都为圣上分忧。”他说着掏出一张纸,道,“这是楚王妃送给小郡主的百天礼。”
“都这个时候了,还送什么百天礼?”李璟胡乱看了一眼,便递给崔锦儿。崔锦儿展开细看,吃惊道:“太贵重了!”
那是一块京都外的地皮,寸土寸金之地,送了数百亩。
管家送来雪莲,青峰告辞离去,赵王夫妇再也没能问出一句话。
“先看信吧!”崔锦儿提醒李璟。
李璟打开信,只看了一行,便落下泪来。
上面是李策对京都诸事的判断安排,殚精竭虑、事无巨细。仿佛唯恐李璟做错一件,耽误朝政,被圣上怪罪。
“都什么时候了,”李璟抹着泪道,“还净想着我。小九就是改不掉爱操心的毛病,怎么连姑母,都让我防着呢?”
“让你防,你就防。”崔锦儿把地契收好,道,“你如今担着禁军统领的职责,吊儿郎当怎么行?你是不是给了姑母自由出入宫禁的腰牌?是不是该要回来了?”
李璟点着头嘀咕一声,道:“你对姑母的严苛,都超过皇祖母了。”
提起这件事,夫妻俩眼神昏暗一瞬,崔锦儿重重拍了一下李璟,道:“不过这次宫变,姑母也出了大力气。”
李璟已经不想再说朝中的事。
他一颗心都在李策身上。
他仰头看着房梁,自言自语:“怎么样了啊?到底为什么会昏过去?昏过去多久了?”
“三天零一个时辰。”叶娇转头,看着漏刻内指示时间的箭杆,眼睛通红,问道,“父亲,怎么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身体发烫,又不像是风寒起热。”
叶羲皱着眉头,道:“药性太刚烈,他有些遭不住。”
行宫静悄悄的,太常寺的人住在偏殿,偶有走动,也不敢大声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楚王吃过叶羲的药后,先昏迷了一日,醒来又吃一次,便三日未醒了。
如今只是用参汤续命。
如果不是因为叶羲身份特殊,太常寺的人都要怀疑他是在谋害皇族了。
毕竟一开始时,叶羲的手段便让他们如堕云雾。
先是挖开当年的盗洞,放人下去,刨上来许多土。
然后把墓土掺进黏土里,烧制药罐。
原以为要用这药罐煮“祥瑞”,没想到叶羲解开绳子,把“祥瑞”放掉了。
太常寺的人瞪大眼睛,只看到一只庞大的鸟,头顶有奇怪的花纹,羽毛五彩斑斓,又长又华丽,飞得很快,转瞬间不见了。
“不喝它的血了?”有人问,咽了咽口水。
“不需要了,”叶羲答,“那只是续命的法子,接下来用新药罐熬药就好。”
可这药汤吃下去,人却昏迷了。
“怎么办?”叶娇担忧道,“父亲曾说皇陵潮湿阴冷,能够克制药的凶猛。如今还不够,是吗?”
叶羲点头道:“显然不够。”
“那么……”叶娇站起身,“女儿知道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阴冷。”
比皇陵行宫还阴冷的地方,只能是墓穴。
盗洞的洞口再次扩大,护卫把昏迷的李策背过来。
齐王李琏听到消息,急慌慌地来了。
他看看盗洞,再看到叶娇正在给李策拴绳子,要把李策放下去。
齐王揉了揉头,神色崩溃。
“那个……楚王妃,弟妹啊。”他走近一步,问道,“你知道……就算这样,也不能抢占祖宗陵墓的,是吧?”
这小两口真是好盘算,奉旨挖墓后,就决定鸠占鹊巢埋在这风水宝地了?
得亏祖宗脾气好。
“是下去治病,还会出来的。”叶娇解释着,已经背着小小的包袱,蹲坐在洞口,小心翼翼把脚放进去,又嘱咐叶羲。
“父亲,差不过隔几个时辰,就让他们把吃的放下去。小九不用吃喝,我会饿的。”
叶羲脸色青白,道:“你出来吧,我陪着他。”
他的女儿疯了,为了女婿,竟要跳下盗洞。这么多护卫奴婢,随便差使谁不行呢?非要自己来。
“不行,”叶娇道,“我陪了他这么久,知道他的病情。怕别的人不懂,出什么事。”
别的人不仅不懂,还害怕。
那可是陵墓,是埋死人的地方。就算死人生前身份尊贵,此时也青面獠牙了吧?而且墓里都是机关暗道,稍不留意,便出不来了。
然而叶娇眼中竟没有恐惧。
其实叶娇怕得发抖。
墓里漆黑一片,她努力很久,才点燃蜡烛。
于是一口气点起许多,甚至把四面墙壁上的长明灯也点起来。视线慢慢清晰,才能看到这是一间没有棺椁的墓室,看到身边的镇墓兽。
曲颈双头,头顶权桠横生,巨眼圆睁,长舌垂至颈部,脖颈间捆绑着破碎的毛皮。
为了给自己壮胆子,叶娇抬脚就把镇墓兽踢倒了。
然后掀起毛皮,蒙上它的眼睛。
“我看你还怎么吓我!”她叉腰道。
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李策接下来。
她原本挺拔俊美、运筹帷幄的夫君,此时身体绵软,昏迷不醒,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思思。”叶娇把李策放在铺好的毛毯上,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等,“你一定要活过来。”
叶娇没有兴趣去探寻周围的墓室都有什么。
陪葬的宝物玉器、贵重的金银首饰,甚或名动天下的宝剑?
她都不去看,也没有兴趣,只是守在李策身边,静静握着他的手。
他的手很烫,烫得像初见时,他惹人生气的挑衅。
如果不是在御街遇到他,如果他没有在骊山的大火中,带兵驰援;如果他没有在坍塌的山洞口,回去拯救灾民;如果他没有扶起九龙聚顶挑檐,没有在军械库奋不顾身;如果晋州没有他、北地没有他、皇宫宫变没有他,如果当初——当初他去京城给母妃祝寿后,就回到皇陵来。
那是不是……是不是他们不会相爱,不会成婚,而他,也不会病到这个地步?
叶娇低着头,把过往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从来没有感同身受,所以她也不知道,时时刻刻忍受着病痛的他,有多难熬,多辛苦。
她只是心疼得很。
如果放他走,没有用汤药给他续命,是不是他再也不必痛了?
不,她不想让他死。即便他说,活着真的很累,她也不想放手。
“李策,李策。”叶娇念着他的名字,喃喃道,“你去哪儿了?醒过来好不好?”
李策感觉自己陷入童年的噩梦里,醒不来了。
四周阴暗潮湿,一点点吞噬掉他的体温、他的魂魄、他的意识。
他听到指甲刮碰石壁的声音,听到远处墓室有什么东西,正向他追来。
四周漆黑一片,他出不去了。
他向前爬去,不知何时,身体又变成小时候的模样。
弱小、无助、孤苦无依。
他横冲直撞,那些镇墓兽仿佛活过来,四周黑影笼罩,把他死死困住。
他闭上眼睛,绝望摄住他的心神,他想一死了之,却又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什么事情比性命还重要,让他支撑着身体,一天天,即便痛苦,也要活下呢?
那是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叶娇……”
如一声惊雷,从头顶劈下,震散邪祟、驱除恐惧。
他的脑中忽然一片清明,神情气爽,如魂魄归体。
李策猛然握手,果然握住一团温热。
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顷刻间泪如雨下。
“娇娇……这是哪儿?”
“你醒了!”叶娇惊喜万分,抹了把泪,“你别怕,你还活着,这是当初你掉下来的盗洞。”
李策看看四周,苦笑道:“不可能,那个镇墓兽呢?”
“你说它啊……”叶娇捧着李策的手,道,“它在我屁股底下坐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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