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巨响。
看守楚王府的禁军猛然回头,如临大敌握紧长刀,待发现是一块掉落的冰凌砸在地上,才松了口气。
京都的每座府邸、官衙、街巷,都被严密看守监视。
皇帝的私兵北衙禁军,此时正守在皇宫内外。
而看守楚王府的,是太子的亲信南衙禁军。
七步一岗,任何人不准进出。
叶柔抱着一包药材,被挡在门外。
以前对冯劫很客气的禁军,此时脸色森冷,一步步向前,逼他们后退。
“速速离开!”
“蔡指挥使,我们是送药的,请……”冯劫的话尚未说完,对方已经拔刀,做出绝不徇私的模样。
叶柔伸手,把冯劫拉回来。
“对不起,我们走错了。”
她施礼致歉,回到马车。转身时,眼中泪光闪烁,却紧咬嘴唇,神色坚毅。
坊街转弯处,一身红黑相间武候制服的白羡鱼静静站着。他看着叶柔被驱赶,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离去,脚抬了抬,却最终没有动。
马车车帘密不透风,不知道她在里面哭了没有。
原本正为她洗脱冤屈离开大理寺高兴,可转瞬之间,皇帝病危太子临朝,楚王府和安国公府的命运,再次跌入谷底。
白羡鱼知道,这一次,即便楚王多智近妖,也无能为力了。
“我做不到。”
紫宸殿内,太子李璋把六皇子李璨宣来,对得到的答案却并不满意。
姚维躬身站在殿门口,听到李璨拒绝,有些意外地低头。
还会有六皇子做不到的事吗?
“今日早朝,你也听到了。”李璋随意翻看奏折,道,“朝臣们弹劾李策,都是那些不痛不痒的事。”
李璨露出一丝苦笑。
不仅不痛不痒,还好笑得很。
说他贪污受贿,却没有证据;说他结党营私,却找不到同党;说他好大喜功,主动去赈灾去打仗;最后甚至说他倨傲无礼,见面不打招呼。
李璨注意了一下,那个官员老眼昏花,就算李策打招呼,他也不见得能看见听到。
所以李璋希望李璨能做点什么,给李策定个实罪。
李璨微微抬头,觉得大唐的这位太子,实在是让人感动。
竟然是定罪,不是一刀砍了吗?
毕竟他们李氏皇族,砍死兄弟的不在少数。
“直接杀了吧。”李璨淡淡道,白皙的脸上像洒落一层冰霜,“老九武艺不行,府里没几个护卫,眼下又病着。派人过去,刀、剑、毒酒,都可以。然后下诏,说他畏罪自尽。”
李璋有些意外地抬头,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这会儿仁慈起来了吗?
李璨在心里冷笑。
“后面会很难办。”李璋道。
难办……
李璨瞬时明白了。
若就这么杀了李策,恐怕很难向叶娇交代。必须定了罪,抹黑他,让他带着耻辱死去,才能让叶娇死心。
“父皇那里怎么样了?”李璨突然转移话题,问。
后宫难免要乱一阵。
李璋要把皇帝病重的罪责推到贤妃身上,但高福说圣上已经好几日不让贤妃进殿,李璋才作罢。
但他不准贤妃侍疾,只准宰相、赵王和康王守着。
李璨关心皇帝怎么样,李璋也关心。
“还是那个样子,”他道,“昏过去,却有一口气。”
李璨微微点头,他缓慢地叹息,道:“我去让礼部备下吧。”
殿内静了静。
皇帝将要殡天,太子会即位,对李璨来说,他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将要实现了。
李璋登基,他便是从龙之功。他无心朝政,便可以做个富贵贤王,像李璟那样,安逸自在。
可为什么李璨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如百蚁挠心,每时每刻都不能安宁?
他甚至戒了酒。
他需要清醒的头脑,决定接下来怎么做,如何做。
李璨要走,李璋想嘱咐他再想想李策的事,可外面突然有禁军快步靠近,跪在殿外回禀:“剑南道异动!”
剑南道,叶长庚驻守的剑南道。
“怎么了?”李璋上前一步,内侍姚维迅速接过禁军手中的急报,小跑进殿,呈给李璋。
李璋只看了一眼,便递给李璨,道:“本宫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
李璨的视线迅速在急报上掠过,一目十行,神色跟着紧张。
剑南道节度使叶长庚带领一万骑兵,向北进发。仅三日,便到达剑南道北部,距离山南道咫尺之遥。
“这是要谋反?”李璋不怒反笑。
李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只跟着笑了笑。
“山南道险要关隘在哪里?”李璋问。
“巴州,梁州。”李璨脱口而出。
“传本宫令,”李璋双手按着御案,身体微微前倾,冷声道,“巴州、梁州刺史,就近集结府军,见剑南道反贼,格杀勿论!”
旨意既下,姚维连忙跑去内侍省。
皇帝下的诏书命令,除非是口谕,都需要中书舍人拟诏,再由内侍总管盖上玺印。
诏书写在御用的白麻纸上,上面已提前绘制图纹,画好版框,留足天头版心。
姚维去取纸,发现诏书用纸似乎少了几张。
“记得补纸,”他交代道,“这几日的诏书还会有很多。”
中书舍人连连点头,过不多时,姚维拿着诏书出来,由太子过目,再盖上印鉴,飞一般送出去。
“快!”他交代道,“八百里急令!”
应该没问题的。
山南道有府兵五万,还拦不住叶长庚的一万骑兵吗?
再说了,他出师无名,军心必然动摇。
还有,一万骑兵,路上的粮草都成问题吧?出了剑南道,就不信山南道能有粮食给他们填饱肚子。
“吃饱点。”叶娇在百姓中穿梭,时不时关照道,“冷不冷?穿得有些薄吧?”
跟在叶娇身后的护卫立刻送出吃的,送出棉衣。
“不冷不冷。”连夜赶来的百姓激动道,“咱们才刚走出剑南道。路上吃得好,睡得也好。”
叶娇向马车内看了一眼。
车里铺着厚厚的毡席,上面还有被褥。
走了一圈,嘘寒问暖完,叶娇开始说正事。
“你们说要进京告御状,”她站在车架上,扬声道,“可眼下山南道的路被堵住了,他们不让我们过去,怎么办?”
“我们的亲人被活埋,凭什么不让我们进京?”百姓顿时义愤填膺。
“冲过去!”有人喊。
“打过去!”更多的人附和。
叶娇让他们稍安勿躁。
“我既然带你们出来,就不能让你们被人欺负。他们有刀有剑,这么闯过去,伤了死了,只能让歹人高兴。”
“那我们怎么办?”百姓问,神色悲愤。
“告状不一定要去京城,”叶娇抬手一指,道,“这里是巴州,就去巴州告吧!看看这巴州刺史,能不能为大家主持公道。”
叶娇一呼百应,守在官道上的卫士严阵以待,可却见那些新来的百姓只吃了一顿饭,便呼呼啦啦跑完了。
连带叶娇,都向后转身,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
他们面面相觑。
“难道他们回剑南道了?”
“看那个方向,不会是去巴州吧?”
巴州刺史从床上跳下来,午休被鼓声惊醒,只觉得心脏狂跳,差点晕厥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
他当然知道叶娇被拦在巴州旁边的官道上,因为是太子下的命令,且不准伤害叶娇,他干脆没有出面,躲在府衙。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且来的不是叶娇自己。
鼎鼎大名的楚王妃身后,至少有一百多人。
而楚王妃自己,正兴致勃勃,双手拿着鼓槌,一个劲儿地敲击府衙外的鸣冤鼓。
没人敢拦她。
一半卫士惊讶于她太美丽,看呆了。
一半卫士害怕她的名头,甚至想帮她敲几下,早点把刺史喊出来。
巴州刺史哭丧着脸,走近叶娇,道:“楚王妃,您别敲了,请您借一步说话。”
叶娇扔下鼓槌,跟着他走了几步。
巴州刺史道:“下官建议,您还是扔下这些人,赶紧回京吧。”
“回京做什么?”叶娇道。
“下官今日刚得到消息,”巴州刺史道,“说是圣上病危,太子主政,您的夫君楚王殿下,被幽禁在府中,出不来了。”
叶娇的神色顿时变了。
巴州刺史有了希望:“下官这里有最快的马。”
赶紧骑上马,跑路吧!
百姓哪有夫君重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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