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
李璨记得那个护卫。身手好,所以留意过一次。丑,所以没再留意过。
去盗墓,被抓了?李琏那个把皇陵鼓捣得热热闹闹、天天吃喝玩乐的人,竟然会做正经事?
所以太子特意问,李策最初做生意的银子,哪儿来的?
墓里来的吗?
监守自盗,守墓者反而盗空了皇陵?
李璨放下笔,转头看向窗外的雪,沉默良久。
他跟这位小九弟弟,没什么交情。
小时候,他们都是宫中最不受人待见的皇子。李策是因为守灵人的身份,他是因为丧母后少言寡语。
其实若论长相,他们两个眉眼最像。
那么李策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心系百姓者,会盗墓吗?抵御外敌者,会盗墓吗?
怎么不会?人心未必像雪,白得纯澈。
但是即便他曾经盗墓,如今财力有安国公府,权势有崔氏,何必再次沾染,露出马脚?
李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是在三皇子以前说的密室旁抓到的吗?”
三皇子李琏曾经向皇帝进言,说在皇陵发现了一个打不开的密室,他想用火药炸开看看。皇帝大骂李琏,并且说如果要炸,请李琏坐在火药上。
也许是因为担心李琏真的打开密室,李策为了隐瞒什么,才差燕云去的。
但是李策心有九窍、诡计多端。李璨托着脑袋叹息,觉得这更像是陷阱。
只不过皇陵深处,能有什么陷阱?
信使点头道:“的确是在什么密室外面抓到的,不过密室还是打不开。三皇子找到了当初修建皇陵的图纸,说那个密室下面,是太宗皇帝陵墓安放陪葬品的配殿之一。”
不是打不开,是李琏蠢,不懂奇门遁甲之术。
放陪葬品的配殿,更让人觉得可能是盗墓入口。
不知为何,李璨的心沉甸甸的。
并不为太子找到了李策的把柄高兴,反而有些担忧、紧张,以及淡淡的惋惜。
李璨骂了一句“傻子”,不知是骂李策,还是骂他自己。
白雪反射阳光,有些刺目。他的眼神却渐渐暗淡,低下头,认真回信。
白羡鱼可信,板渚渡口发现了安国公府的船只,找到了崔氏私采铁矿的证据,崔氏和安国公府可一网打尽了。
至于李策做生意的钱是哪儿来的?或许是盗墓得来的吧。
李璨手中的笔停在空中,犹豫着。墨水落在纸上,弄脏了这封信。
他撕掉那张纸,重新写。
——“二哥,天子以‘仁’得天下心,楚王弹劾二哥贪腐,二哥以仁德宽恕昭示天下,可得人心。”
李璨丢下笔,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起儿时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光,想起太子曾心怀抱负的模样,想起李珑被囚李琛被杀,想起林镜的娘。
那些场景交织在一起,最后只留下一片雪地一口棺材。林镜跪在棺材前,失声痛哭。
李璨的心缩成一团。
他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为得太子庇护,到底都做了什么?
信使接过回信,便要匆匆离去。李璨问:“除了我,太子殿下还给谁写信了呢?”
“殿下还给突厥使团写了一封,”信使道,“已经先送去了。”
李璨蹙眉躺倒。
突厥使团?太子又要做什么?
他突然觉得疲倦极了,疲倦到不想思考。
随从此时进殿,向李璨禀告朝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太子上奏皇帝,称剑南道瘟疫已经肃清。
皇帝大喜,命皇子百官于三日后,出城迎接太子回京。
好大的阵仗!
果然,舍身为民,亲至剑南道肃清瘟疫,为太子扫清了即位前的最后障碍。
三日后,便要回来了吗?
李璨想起一人,他的心像是有柔软的风吹过,突然稍稍放松了。
叶娇也回来吗?
是不是该帮帮她?
叶娇闪身藏到树后,躲避飞溅到空中的木屑。
岂有此理!竟然在官道上埋火药
刚出剑南道,刺客便到了。
幸好叶娇早有准备,命众人拉开距离。
即便如此,也有人受伤。
骏马受惊飞奔,拉着一辆马车离开官道,向小路奔去。
叶娇紧追不舍,在空中纵身向前,拽住惊马的缰绳,努力控制。
马车停下,她刚想喘口气,雪白的刀光便落在眼前。
叶娇大惊后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扶风。”她恨恨道,“你怎么还没有死?”
“我等着杀了楚王妃,领赏银。”扶风微微喘息,再次挥刀。
扶风的目标其实是马车,是车里的绵州刺史徐功役。
因为她看似攻击叶娇,其实每次都向马车靠近,有好几次,都要掀开车帘。
看来有人要买徐功役的命。
叶娇故意把她逼向远处,逼得扶风越来越急。
扶风的刀法还是像上次那样凌厉,鬼怪般变幻莫测。
自从上次交过手,叶娇便仔细琢磨过这刀法该怎么破。
唯快不破。
她左右闪躲,让扶风次次失手,最后渐渐急了。
她左刺右削,让扶风缕缕受挫,动作慢慢迟钝。
她找准空隙,一剑刺破扶风的肩膀。
扶风受伤,抬脚踹向叶娇。
叶娇没能躲开。
她向后退去,摔倒在地,为了躲避扶风,滚到马车车架下。
好痛。
叶娇的头撞在石头上,湿热一片。
她受伤了,幸好手中的剑没有丢下。
扶风已经飞奔而来。她跳上车架,掀开车帘,与此同时,手中的刀刺进马车。
“噗——”地一声闷响,鲜血滴落。
车板上一片红,那些红散开,渗下去,滴在叶娇脸上。
她一动不动,手中紧握剑柄。
扶风神色错愕地低头,看到一柄剑穿透车板缝隙,刺入她的腹部。
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她扶住车栏想要起身,可那柄剑继续向上,剑身刺穿她的身体。
扶风一动也不能动,身上的力气被瞬间抽空。
但她是刺客。
是为了杀人活下去的刺客。
她手中的刀插入车板缝隙,对准叶娇的脖颈,整个人向下压去。
剑把她钉在车板上,她的刀感觉到一点阻力。
是……刺中了吗?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扶风瞪大眼睛,看到爬起来的叶娇。
脸上的血让她看起来有些冷漠可怖。
“你那些赏银,”叶娇问,“花完了吗?”
扶风痛得浑身颤抖,她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因为我早有准备。”叶娇道,“这一剑,我替楚王,替燕云,送给你。你若能说出幕后主使,我便不再刺第二剑。”
扶风没有拒绝这个条件。
“河北道那次……”她答道,“是吐蕃公主。”
“这次呢?”
“这次和杀袁承嗣,都是……阎寄雪。”
叶娇惊讶地后退一步。
阎寄雪,这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也是她和李策不会防备的名字。
护卫已经跑过来,询问楚王妃怎么样,见到扶风,便要杀她。
“走吧,”叶娇下令,“快快回京。”
她有预感,京都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等他们离开,扶风开始处理伤口。
剑身洞穿了她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好在叶娇离开时,拔走了那柄剑。
好在她有金疮药。
她把药尽数按在伤口上,努力止血。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脚步很快。
“徐功役死了吗?”那人问。
“救我……”扶风向她的同伴伸出手。
“徐功役死了吗?”同伴却仍旧重复这句话。
扶风顿时心如死灰,她咬牙道:“死了。”
刀光闪过,扶风抬手阻挡,手臂被生生砍断。
她惨叫一声,身体碎裂如掉落的花瓶,瞬间失去生机。
京城遥遥在望。
太子李璋和阎寄雪在官道岔口分开。
“袁承嗣已死,徐功役已死,太子殿下可高枕无忧。”薄薄的幂篱遮挡阎寄雪的脸,看不出她的神情。
但是李璋并不轻松。
“她没事吧?”他问。
李璋已经知道叶娇去了肃县,知道她捉住徐功役。
这都怪阎寄雪做事太慢。在此之前,李璋便已经命令阎寄雪派人去灭口。
可杀手还是慢了一步,让叶娇捉住了徐功役。
李璋担心叶娇会受伤。
“她的命很硬。”阎寄雪冷笑,转身策马离开。
李璋看着远处大雪中的京城,向随从下令。
“阻拦楚王妃,不准她进京。”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亲自把她接回家。
属于他们两个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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