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夷所思。
军中报称有人手持出入关卡文书,带走粮草。云州刺史尹世才命运粮督察胡稼协查,胡稼查出丢了九万石粮草。
尹世才命人追出关卡,找到买粮的突厥人。
那突厥人是突厥军中司库官,他交出叶长庚盖章放行的文书。可李策分析,突厥境内运力不如大唐,按照进出车辆数量频次,那些粮食不足九万石。
除此之外,刘砚根据云州记档,查出胡稼曾进出城门两次。
这是转机,是可重审案件的转机。
可对方很快提供了新的证据:晋州等四处柜坊掌柜,指认叶长庚存银。
仿佛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把李策和叶长庚架在火上,一根根添柴,看火焰越来越高,将他们置之死地。
重重迷雾中,刘砚查出河东道有人高价采购粮草拉往北地。大理寺官员飞速去云州查问,在河东道守军军营中,多找出九万石粮草。
这粮草是从哪儿来的?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丢粮。
因为没有丢粮,那些文书印鉴便无所谓真假。
因为没有丢粮,就算叶长庚去存银,又有何错?
因为没有丢粮,这桩案子从一开始,便是诬陷。
釜底抽薪般,从根本上,解决了这桩案子。
所以是有人为了诬陷叶长庚,伪造文书印鉴,把九万石粮草运出云州卖给突厥人,又主动报官,由尹世才审案,把这件案子审定结案。
至于那九万石粮草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是从河东道南边来的,是他们高价采购的。
他们采购粮草,致使晋州等地缺粮,闹到京都。
刘砚脸上尚有疑惑未解,崔玉路却缓慢地分析始末,道:“如此一来,最有嫌疑诬陷叶将军的,是胡稼。”
胡稼是运粮督察,他滞留云州,仍然可以自由出入粮库。
“审胡稼!”刘砚当机立断。
胡稼拒不承认。
“从晋州等地买粮?下官官职低微俸禄微薄,不像安国公府家大业大,有那么多银两买粮。”
“出城?下官真的是出城散心。没有证据表明,下官同突厥司库官暗中交易。”
“粮草多了九万石,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先前或许数错了,最多治我疏漏之罪。下官没有看丢粮食,便是无负皇恩,对朝廷尽职尽责。”
胡稼原本便说话啰嗦,此时为自己辩驳起来,恨不得满脸都长着嘴。刘砚听得眉头紧皱,把案卷翻来覆去好几遍,找不到别的突破口。
的确不能仅凭推断,便判定是胡稼卖粮陷害叶长庚。
动机呢?银钱呢?
“要不然……”崔玉路提醒刘砚,“向中书要个批文,用刑吧。”
胡稼好歹是个官员,不能随意动用刑罚。
刘砚原本抗拒刑讯逼供,此时也有些动摇。
请旨用刑的文书很快送进宫,送到太子李璋案头。
李璋已听说多出九万石粮草的事,他看一眼文书,没有即刻批复。
“胡稼那人,受得了刑罚吗?”
他声音阴沉,盯着那上面大理寺的印鉴,低声询问。
六皇子李璨正站在殿门口看雨,闻言回过头。
“不是他能不能受刑的问题,”他的眉心有一抹刻意保持的冷静,道,““刘砚审案,是一定要有真凭实据,才会定罪。如今多了九万石来历不明的粮草,我们很被动。”
“我就想不明白,哪儿来的粮草?天上掉下来的吗?”傅明烛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忍不住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楚王自己买的。”李璨声音清晰道。
“他疯了吗?”傅明烛的面容有些扭曲。
“他没有疯,”李璨唇角含着一丝笑,如果仔细看,那笑容竟有些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之感,“他这是拔本塞源,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可是一笔大钱!他们夫妻两个,真不愧是睡一个——”
“被窝”二字没有说出口,傅明烛感觉太子的眼神像要杀人,便立刻转移话题道:“那可是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比之性命,孰轻孰重?这个银子他出得起,他也不怕出。他不是一尘不染清高纯净的人,他心机深沉、手腕狠辣。你如今,算是见识到了吧?”
李璨冷笑着看向傅明烛,目光中充满奚落嘲讽。傅明烛垂头避开他的视线,狠狠道:“既然如此,就请六皇子殿下想想办法。他手段狠辣,殿下你也不遑多让!”
这句话语气不善,李璨却不以为意。
“不要乱。”他警告道。
“如何才叫不乱?”傅明烛忍不住反驳道,“胡稼被抓,势必牵扯出太子殿下。此时如果不动,就晚了。他使阴谋诡计,咱们就不能用吗?”
“他喜欢兵法,”李璨继续看雨,道,“他一定知道‘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慌则乱、急则乱、心虚则乱,傅公子如果还想活,就不要再动!”
“思思在等什么?”楚王府屋檐下,同样有人在看雨。
叶娇拿出蚕丝薄氅披在李策肩头,焦躁地看着面前的雨幕,问道。
“等着他乱,”李策道,“‘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主持军政大事,要做到沉着冷静而幽深莫测,公正严明而有条不紊。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步,我们就吃掉一子。”
他只需要上天手下留情,能给他多一点时间。
“这就好比下棋,”叶娇抱臂道,“可惜咱们这边,只有你在持子。他们那边,李璋、李璨、傅明烛、裴氏,一大群人呢。”
“一大群?”李策含笑转头,看向妻子。
“嗯,”叶娇笃定道,“全都是乌合之众,全都不如思思!”
李策笑出声,他抬臂揽住妻子的肩头,道,“一个个来,他不想乱,咱们就添一把火。火烧衣服的时候,没人还能镇静自若。”
“光烧衣服怎么能行?”叶娇歪头出谋划策,“烧他眉毛吧!”
云州刺史尹世才感觉已经火烧眉毛了。
他很心虚,所以心里乱成一团。
身上的伤口总也不好,写给吏部尚书裴衍求情的信,仿佛石沉大海。虽然大理寺给他打扫出一间屋子居住,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里距离死囚牢房很近。
每天晚上,他都能听到有人哭。
那哭声时而像鬼,时而像妖,就是不像人。
尹世才蒙住头,苦等天亮。
已是深秋,天亮得越来越晚,这日尹世才迷迷糊糊醒来,见外面天色漆黑,也不知道到了几时,翻了个身,忽然汗毛倒竖,僵在床上。
窗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阴森森地问:“尹大人,那封信,烧了吗?”
因为恐惧,尹世才忘了回答这句话。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眼珠子一动不动,感觉灵魂已经出窍,可身体仍然瘫在床上,且已经失禁。
屁股底下的热流惊醒他,他问:“什……什么信?”
“太子的信!”那人手中握刀,身体瘦高,像是从地狱来的。
“烧,烧了!”尹世才僵硬地点头,问,“你是谁?”
“如何证明你烧了?”那人问。
“傅,傅公子亲自看着!”尹世才战战兢兢道。
对方不说话,窗帘飘起,再去看时,已看不到那人的踪影。
完了!
尹世才灵魂出窍,重复道:“完了!”
完了,他办事不力,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
要立刻给太子写一封信,写自己的忠心耿耿,写自己的肝脑涂地,写自己就算死了,也绝不会出卖太子,出卖裴氏。
尹世才提笔写信,让心腹把信送出去。
不过这封信刚刚离开大理寺,就到了刘砚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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