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得晚,很多朝臣只歇了两个时辰,便整理衣冠,前来上朝。
在大明宫门口接受检查、验明身份后,略带倦意地迈步上殿,木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困得连彼此打招呼都只是点点头。
可这个时候,突然听说皇后被夺了金册,皇帝重病不醒,太子再次协理朝政。
仿佛有人在耳边“哐当”敲了一声锣,瞬时间困意全无,怔愣片刻后,便开始询问身边的同僚。
但这件事瞒得紧,问来问去,只知道皇后是因为宫女犯错,又神智混乱,才被夺去金册,安心休养。
皇帝是因为走夜路摔了一跤,摔得挺惨,头破血流昏迷至今。
所以太子这次虽说是协理朝政,但其实所有朝事,都由他一人决断了。
有人心中悻悻,认为不清不楚夺了皇后的金册,是对裴氏的羞辱;有人低头沉思,怀疑太子是否足够睿智,能担负得起大唐江山;有人神色自得,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伍,得空该想一想太子登基后的年号。
当然,也有人蹙眉捋须,提醒自己以后走路小心点。
一把老骨头了,可不经摔。
朝臣混乱片刻,渐渐恢复肃静,开始向太子禀告重要朝事。
太子李璋已经有过协理朝政的经验,这一次他的神色更加从容。虽是侧坐在龙椅上,但俨然如新帝登基了。
户部禀告,河南道夏粮欠收三成。
李璋命户部查清欠收原因,协商减轻税赋的方案。
兵部禀告,吐蕃已退至甘泉水以南,大唐军队顺利驻守要塞。
太子点头,问道:“这件事不是一个月以前报过吗?”
兵部尚书宋守节夸太子记性好,说驻守的时候还起过小冲突。吐蕃那边说他们的使团还有几位使节没有回去,想在重要道路上驻扎等待,被大唐军队撵走了。也就前些日子才处理妥当。
这点冲突也要报吗?
太子缓缓点头,而其余朝臣大多都在翻白眼。
你们兵部是不是也闲起来了啊?或者想在未来新帝这里多露露脸?
不过面对他们的这些白眼,兵部侍郎姜敏瞪了回去。
其余朝臣便不太服气,他们全都搜肠刮肚开始禀告,要做出平日勤于政务,本部衙非常忙碌的样子。
到最后,连医署的官员都能露脸,禀告说有几种药材越来越缺,很难买到,比如虎杖、金刚藤、大黄……
不过没有等这位官员说完,李璋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这件事要问一问户部,看是不是药材产地的问题。”
医署官员面色通红,唯唯诺诺应下来。
早朝这才结束,准备禀告琐事的朝臣也才统统闭嘴。
早朝后,李璋去看望皇帝,在病床前守了一个时辰,才在宫人的劝说下回到东宫休息。
傅明烛早等在书房里。
“圣上龙体如何?”
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他在高兴。
皇帝病得太是时候了。
李珑幽禁,李琏守墓,李琛已死,唯一的劲敌李策远在河东道以北,追杀格桑梅朵。
李璋可以借此事拉拢朝臣、打压异己,即便皇帝过阵子苏醒,李策也回天乏力了。
但是傅明烛能想到的这些,李璋也早已想到,所以他脸上没有傅明烛期待的表情。
李璋面色沉重道:“不太好。”
大唐推行仁孝之道,他如今敢露出一丝笑脸,都会被御史弹劾。既然如此,那便无论在外在内,都要克己慎行。
傅明烛也连忙收敛了神色,道:“宫里的这些御医试试,宫外也要试试。我会去找些名医来。”
李璋似乎没有听到傅明烛的话。他看一眼李璨的位置,眉心微动道:“六殿下没有来?”
“他呀?”傅明烛嗤声,“宫门口遇见,白了我一眼,说是写信去了。”
事实上,李璨说的是:“我瞧着你今日的打扮,像是要去作法。什么时候傅公子改行要跳大神了呢?看着你这样子,我实在是写不了信。得了,你去东宫,我回府里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傅明烛等李璨离开两百步,才在地上啐了一口。
李璋走到傅明烛对面,缓缓坐下。
傅明烛连忙起身,因为仓促,甚至还端着喝到一半的茶水。
他和李璨可同席而坐,却不敢跟李璋没大没小。
李璋示意他不要拘礼。
“你也写封信,”李璋目色沉沉,“写给李策。”
“楚王?”傅明烛咧开嘴,“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没跟他通过信啊。”
傅明烛盯着茶水,在心里打鼓。
太子多疑,不会是怀疑自己的忠心吧?
李璋不在意傅明烛想些什么,他在意李策的病情。
尸毒未清,所以不能忧惧愤怒?
“你就说,”李璋道,“你好心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赵王李璟在寿宴上误服催情酒,强行奸淫楚王妃,被父皇撞见。”
“什么?”
傅明烛手中的杯子掉下去,泼了自己一身的茶水。
李璋抬头看他,奚落道:“不然你以为,什么事会让母后一夜之间被收缴金册,让父皇气到如此地步?”
什么事?
傅明烛腹诽道,你们李家,什么事都很有可能。
“赵王得手了?”不知为何,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就得手了?
当初无论他怎么哄,叶娇可都是不肯亲近的。
最多只让碰碰手,还得洗干净以后才能碰。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去招惹秦白薇。
傅明烛一直怀疑李策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叶娇就范。现在不用管李策的手段了,原来催情药就可以。
傅明烛有些后悔。
真是走了弯路了!
李璋道:“那倒没有,老五知道轻重。”
傅明烛长舒一口气,又有些遗憾。
李璟同李策关系很好,根据李璨最新的情报,崔锦儿的家族想要拉拢李策,并且扶持李璟即位。
他们两个如果能闹翻,就更好了。
“我这封信,半真半假的,等楚王收到真的消息,也就不恼赵王了。”傅明烛道。
李璨那样鬼机灵的人都忌惮李策,他也不想招惹。
“无妨,”李璋拿起水壶,唇角微抿,“本宫只是想气一气他。”
最好气死在北地,别回来了。
李璋想了想,似乎为亡夫服丧三年,就可以再嫁了。
三年有些长,得想些别的手段。
傅明烛只好答应下来。
你想气他,你怎么不自己气呢?
他懊恼地铺开信纸,在李璋若有若无的视线下,开始编造谎言。
夏日里,叶娇便不喜马车,喜欢骑马。
今日她穿着衣裙,所以是侧身骑在马上。
刚出御街,等在拐角处的林镜便跑上来。
他双眼通红,按紧腰刀,神情愤怒又无措,看着叶娇,问:“王妃,你……”
看这样子,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了。
宫中有李策的人手,他们虽然隐在暗处,无法帮忙,但却把消息传给林镜。可林镜身份低微,无法进宫。
这个夜晚,林镜就只能守在御街,煎熬地等待消息。
叶娇道:“我没事。”
她翻身下马,手握缰绳走了几步,忽然道:“林镜,你走吧。”
林镜的脚步猛然停顿,再抬头时,已经被叶娇落下好几步。
他慌忙跟上,低头问:“王妃,您让我走去哪里?”
叶娇同样低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不忍去看林镜,却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
“那时我让你跟着我办事,是知道你有能耐,会是个好帮手。也是觉得自己有能耐,能给你带来好前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跟着我,说不定是死路一条。”
从叶娇开始说话,林镜便紧咬嘴唇。听到这一句,下唇几乎被他咬破,他闷声道:“武候长你知道,我从不怕死。”
叶娇早已不是武候长,可在林镜心里,那是他认识她时,她的第一个身份。如今情急之下说错,他忙又改口道:“王妃,我以前是个窃贼,后来听你的话,洗心革面好好做人。跟着你走的路,就是好路。别的地方,我哪儿都不去。”
他执拗地跟着叶娇,寸步不离。
但是叶娇走到楚王府门前时,转身挡住了他。
“昨夜之后,我已经不相信就藩能有什么好日子。如果你还念我们的情分,就把楚王给你的消息网原封不动交出来,然后继续回兵部做事。姜大人不会为难你,你的禄米会只增不减。”
林镜不说话,英俊笔挺的少年跪下去,就跪在楚王府门口。
叶娇强忍泪水,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死了,别烧纸钱,给我带一屉光禄坊的包子就好。”
“王妃……”林镜低头喃喃,泪流满面。
叶娇决绝地转身,并且让门房关紧府门。
“若有人问起,”她对门房道,“你就说他没办好事,我不要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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