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端坐篝火旁,一身蓝衣在火焰的照射下像是凝结的乌云,不过脸庞白里透红,丹凤眼含笑眨了眨,妩媚动人。
李璟抬头看天,语含嘲讽道:“是本王走错了门吗?看来这不是赵王府的东跨院,是吐蕃使馆了。”
前一天你还在大殿上欺负本王儿子的生母,今日你就跑家里来了?一瞬间李璟想喊人来,把格桑梅朵轰出去。
格桑梅朵起身,对着李璟深深一礼。
“赵王殿下,奴家是来赔罪的。”
她在正式场合自称本宫,显得庄重有气势;私底下自称奴家,听起来温婉又谦逊。
如果不是清楚格桑梅朵是吐蕃公主,李璟真怀疑她这一套,是在大唐朝廷学会的。
李璟今日很生气,气起来连自己人都骂。
“坐下坐下,”叶娇拿着一根大骨头,也在那里劝和,“公主殿下刚来不久,还给王妃带了尼木香料。你待会儿吃完了,给王妃捎回去。”
李璟这才撩袍坐下,接过李策递来的羊腿,又接过叶长庚递来的酒,慢悠悠道:“吐蕃使团何时启程返回啊?”
赶紧走,本王就不多留了。
“圣上允准多留一阵子。”格桑梅朵满含憧憬道,“奴家想看一看大唐的新年气象,听说很热闹。”
“看来是不想家。”李璟说完咬一口羊腿。
羊肉被烤得滋滋冒油,咬一口在嘴里,丰润的汁水先包裹住味蕾,接着便品尝出软烂香嫩,第一口刚咽下去,李璟就迫不及待去啃第二口,完全忘了跟格桑梅朵置气。
格桑梅朵出手大方,给每个人都送了礼物。
在李璟看来,最贵重的礼物送给叶长庚了。
那是一柄装饰宝石的匕首,刀刃尖利,也算投其所好。
叶长庚挺喜欢这个礼物,笑道:“正好我的匕首送给娇娇了。”
叶娇有些茫然地抬头,李策拿着热毛巾,给叶娇擦手。
“你又送给我了,忘了吗?”他好看的眼睛弯起来,像是能挤出一捧春水。
“明明是不小心丢你马车里了,还给我!”叶娇想起来了。
“是我的了。”
李策说着话,认真地给叶娇擦干净每根手指,这让同时拿起热毛巾的叶长庚有些无所适从。
从今往后,妹妹的手,只能别人擦了吗?
这场面也让李璟瞪大眼睛。
你们都不害臊的吗?
本王吃饱了。
离开赵王府时,格桑梅朵请叶长庚送她一程。
叶长庚没有拒绝。
百里曦诬陷安国公府和吐蕃使节勾结的那件事后,他们反而要趁机多来往,以示清清白白。
两人没有乘坐马车,缓步走回大学习巷。
或宽或窄的街道内,大大小小的灯笼悬挂着,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或者重叠在一起。
可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行了约半刻钟,格桑梅朵才开口说话。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真诚,神态充满歉意,“我没想到那日进帐为你敷药,会致使你被人诬陷。”
似乎早料到她会道歉,叶长庚脱口而出道:“没关系,清者自清。”
格桑梅朵准备说的话哽在喉咙中,她想了想,摇头道:“但你似乎在生气。”
叶长庚停步,格桑梅朵也下意识停步,她转过头,看到叶长庚严肃的脸。
“末将想问公主殿下一件事。”在灯笼的照射下,他俊朗的脸上罩着一层微凉的霜。
“请将军直说。”格桑梅朵屏息道。
“公主今夜为何要来?”叶长庚道,“麟德殿晚宴的事我听说了,如果是别人,该对我们疏远开。怎么公主偏要来呢?”
吐蕃公主不是自取其辱的人,今日她不请自来,虽然李策和叶娇都没有说什么,但赵王李璟的话,并不好听。
听他这么问,格桑梅朵反而放下心来。
她抿唇微笑道:“我出使大唐,一言一行,都是代表吐蕃。麟德殿上蓄意挑衅令妹,是希望大唐官员知道,吐蕃并不惧战。这个道理,叶将军比我明白。”
慎战而不惧战,才不会招来攻伐。吐蕃已经失掉战争,但不想失掉尊严。
“那今日呢?”叶长庚蹙眉道。
“今日我不是吐蕃公主,”格桑梅朵莞尔一笑,“我是寻常外邦女子,仰慕诸位人中龙凤,想要亲近,想要在大唐认识显贵,想要……”她眼眸低垂,脖颈间项圈闪烁,声音细微道,“见你一面。”
格桑梅朵欲语还羞,似烈日下躲避进荷叶中的花苞。
这么直接的话钻入耳朵,叶长庚只觉得心神乱了一瞬。但他很快理清思路,笑道:“大唐朝中显贵又何止一二,既然公主殿下要多认识些人,不妨趁着年节临近,走动走动。”
他主动忽略了格桑梅朵的告白,只当没有听见。
格桑梅朵抬头看他。
眼前的青年人身量挺拔、衣容整洁,黑色的大氅压在肩头,衬出几分山川般的峥嵘。
他是好相处的人,豪爽、大度、粗中有细。大唐朝野波谲云诡,他却坦荡清朗、真诚可靠。
格桑梅朵同样笑了笑。
她抬头看天,幽幽道:“明日如果天气好,奴家便去走动走动。”
叶长庚也看了看天。
冬日的夜晚星空疏朗,看不到银河,但三三两两的星辰在空中闪烁,月色皎洁。
“明日会是好天气。”叶长庚负手而立,笃定道。
大学习巷到了,晚风送来冰凉,也送来不知何处飘来的酒香。吐蕃使馆的护卫就等在巷子口,叶长庚同格桑梅朵告别。
“公主殿下,”他郑重道,“大唐,不只有边关将士浴血守护。这京都朝廷,也有许多人在守着。”
格桑梅朵对叶长庚含笑点头,目送他阔步离去,这才对前来迎接的使臣说话。
“信送回去了吗?”
使臣恭谨低头道:“送回去了。”
格桑梅朵接过奴婢递来的手炉,长出一口气。
送去就好,大唐有许多人守护。吐蕃,也有。
而此时正是大唐册立太子的关头,这种时候,那些人是顾自己,还是顾大唐呢?
格桑梅朵看向距离大学习巷不远的大明宫。
那座宫城气势雄浑,虽然不像吐蕃宫殿依山而建,却也借了龙首原的地势,居高临下,俯瞰整座皇城。
多么像一条栖息的神龙,而此时长安城闪烁的灯火,像神龙在睡梦中呼吸。即便睡着,也森然可怖。
等贵客们告辞离去,已经是亥时末了。
晋王李璋走出前厅,神情中看不出半点疲惫。
管事这才上前,禀告说赵王刚刚来过,带着个姓白的武侯,这会儿等不及,已经走了。
“姓白的武侯?”李璋略一思索,便道,“是白昭仪的弟弟吗?”
管事想了想,不太确定道:“看年龄,有些像。”
李璋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明日差人到他府上去,就说本王请他来坐坐。”
管事应声是,李璋又问:“老五来干什么?”
管事没有回答。
有时候主人看似在问问题,其实是自己思索。
果然,李璋自言自语道:“这半年父皇罚没他的薪俸,又让他去修玉琼楼,他是来借钱的吧?你明日去白府之前,先到赵王府去一趟。”
一大早,李璟就听说晋王府来人了。
“来就来呗,本王很忙,让他等着吧。”
“去吧,”王妃劝他,“二哥这么早差人来,万一是要紧事呢?”
李璟这才起身,不情不愿地去见,哪知来人是送银票的。
“晋王殿下此次从北地回来,圣上赏了好些银子。殿下差小的折换成银票,送一千两给赵王殿下。”
“怎么送银子给我?”
李璟一时有些诧异,这出乎意料的银票让他脸上努力维持的傲慢一瞬间烟消云散。
来人很会说话。
“殿下说快过年了,近日他太忙,没时间给兄弟备年货,请赵王您自己安排。”
李璟的心里一瞬间暖融融的。
他咳嗽一声道:“别的兄弟也有吗?”
晋王府的管事恭顺地笑笑,露出讨巧的表情:“殿下只让小的往赵王府送,别的没有提。”
李璟撇了撇嘴,眼里都是笑意。
别的自然不会提,他能和别人一样吗?
晋王府的管事离开很久,李璟还在笑。
既然有钱了,就得安排安排怎么花。
他唤管家过来。
“这一份结一下年底的各处花销,把护卫奴仆们的月银顺便支了。”
管家满脸堆笑,赶紧接过去。
李璟很豪爽。
“这一份过年用。”
“这一份给王妃添妆。”
支到最后,李璟手里还剩下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这一张……”他想了想,有些不情愿道,“这张养小九,还有那谁谁,他拐来的那个武侯长。”
干脆一起养了吧,谁让你们是我未来孩子的生父母呢。
不过……
怎么能让他们快点生孩子呢?
“对了!”李璟忽然抚掌道,“把太医给本王和王妃开的生子药送去,让他们好好吃上!加大剂量!”
似乎那生子药,还有催情功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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