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娇狐疑地看着李策。
这人一肚子心眼儿,不能被他骗了。
什么事需要走近了才肯说?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吗?
她抬脚向李策谨慎地迈了一步,李策极慢地摇头,意思是还不够近。叶娇索性贴过去,身子紧挨婴孩的襁褓,好奇道:“说吧。”
不信你能怎么样,这城门口,可是武侯的地盘。
李策低下头,闻到叶娇头发中的馨香。
是野蔷薇混合着栀子,香得热烈肆意。
终于,能同她这么近。
“你向下看,看到什么?”李策道。
叶娇略低一下头,不屑道:“看到你鞋上的牛粪。”
堂堂楚王殿下,竟然赶羊抓鸡踩牛粪,狼狈到这种程度。
李策不以为意,下巴轻点道:“我是让你看婴儿的脸。”
婴儿的脸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这是熟人家的孩子?
李策温和道:“这孩子的皮肤水润光滑,隐隐有桃花面脂的味道。但你看那对夫妇,能舍得使用面脂吗?”
他们衣衫破烂,俨然是穷苦人家打扮。
叶娇恍然大悟,说话间严从铮已经把那对夫妇抓过来。他用刀抵住男人的心窝,质问道:“说,孩子哪儿来的?”
“各位老爷,”男人紧盯刀柄,生怕死在这里,魂飞魄散间不敢撒谎,交代道:“这孩子的确不是我们偷的,是捡的。我们住在城外,今日赶早集卖鸡,卖完鸡经过巷子,就见犄角旮旯里丢着个孩子。也没裹棉袄,冻得人事不省。我们想着带出城去,万一他能活,看看谁家要,就送个好人家。”
这话半真半假,严从铮手中的刀往前刺入一点,冷哼道:“送人?”
“不,不是,是卖……卖,我们村儿有的人家生不来孩子,肯……肯买。”
男人面如土色结结巴巴。
问到这里,也就不必再审。
“扭送去京兆府吧。”
严从铮扬手,李策和叶娇点头,武侯们一拥而上,抓着两人往府衙押去了。
严从铮收刀入鞘,转头看向叶娇。她正低头细瞧孩子的面容,李策抱紧婴儿,讨赏般道:“幸好被本王识破了。”
“是,”叶娇道,“得赶紧去找大夫瞧瞧。”
“我那里就有好大夫。”
“你快去。”叶娇催促,手下意识推了一把李策。
这短暂的肢体接触,仿佛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我冷,”李策得寸进尺,露出天真无辜的表情,“我最怕冷了,你那大氅不错,能不能让我一起……”
叶娇的赤狐大氅宽大轻盈,完全能钻下两个人。
话音未落,兜头落下一件厚重的披风。那披风外罩青布,内里织着棉花,又厚又沉,是禁军冬服。
李策的肩膀顿时一沉,像披了一床被子。
他的头从被子里露出来,刚要发飙,就见严从铮挤到他和叶娇中间,同样瞧一眼婴儿,关怀道:“楚王殿下可别冻到了,末将的披风,暂借给您。孩子不能冻太久,您赶紧带着他回府医治吧。”
说话间,严从铮已经抬手为李策准备好马车,在武侯们的帮腔中,李策被簇拥着送入马车,车夫策马扬鞭,李策还没有来得及说后面的话,已经离叶娇十丈远。
他抱紧孩子拉开车帘,对叶娇喊道:“你来看看孩子啊……”
这声音消失在朱雀大道的热闹中,叶娇小心避开一群经过城门乱叫的驴,问道:“他说什么?”
严从铮道:“大概是请叶小姐放心吧。”
整个赵王府都传遍了,楚王到武侯铺哄女人,结果抱回来一个孩子。
这是进度太快吗?那快得也有些匪夷所思啊。
赵王李璟小跑到李策的院子里,推门就问:“小九啊,怎么还没成婚,先就和离分孩子了?”
刚刚进门的青峰也一脸懵。
他看看李策,再看看孩子,挠头道:“殿下,您在路上撇下我们,自己骑马回来,也才是几天前的事吧?”
这点时间,就算是鸡蛋,也孵不出来。
“不是我的,”李策瞥一眼府医怀中的孩子,嫌弃道,“本王和娇娇的孩子,比这个好看。”
说话间又听到门响,李策连忙就要把孩子抱回来,见进门的是个婢女,才放下孩子作罢。
“捡的。”他没好气道。
“捡的啊?”李璟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那你那心肝呢?”
李策想到自己着急忙慌回来给孩子看病时,明德门下那一对璧人,顿时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我哪有什么心肝?”他瞪了李璟一眼,又微咳着叹气道,“本王的心肝,被虫蛀了。”
叶娇没有来看孩子。
傍晚的时候,京兆府刘砚倒是差人送来口信,说京都暂时没有丢子者报官,所以就请楚王殿下再养几天孩子。
刘砚的风格还是那样,一句客套话都没有,也没说要结一下医药费。
孩子的病情转危为安,醒来后不哭不闹,赵王妃差嬷嬷把他抱去逗玩,也不认生。
第二日李策觉得老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让青峰抱着孩子,他们出去找叶娇。
你不来看,我送上门总可以吧?
结果武侯铺没有,城门下也没有,李策寻来白羡鱼,白羡鱼乖乖禀报道:“在东市听人说书呢。”
听人说书是好事。
她去的地方,一般都是大的酒楼,里面为说书人设个地台,放上齐腰高的桌子。说书人站在桌子后,响板一打,娓娓道来。
爱热闹的人就坐在大堂内,随故事情节或鼓掌叫好,或忍不住痛骂出声。喜好安静的会坐进包房,那里面地方不大,对坐的两人微一起身,就能碰到彼此的额头。
有白羡鱼精确的消息,李策很快找到那处酒楼。
大堂内没找到叶娇,说书人眉飞色舞,讲的竟然是叶娇的故事。当然没有提名唤姓,但略一听,就能对号入座。
——“上回合我们说到‘傻公子误把陷阱进,俏小姐智探黑监牢’,这一回合,我们来讲‘俊将军摔枷护花,俏小姐举步伸冤’。”
“讲这个啊?”青峰踮起脚尖道,“正好让卑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说书人口若悬河道:“话说那俊将军带人来抓小姐,与她在垂花门处两两相对。俊将军百般不舍,俏小姐眼泪汪汪。俊将军递上帕子,口中说道:‘我的那个心肝儿宠儿啊,抓你非是我所愿,实在圣命不由人。我情愿与你化作比翼鸟,与你水里成双对。今日你若不能活,我必舍命去跟随!’那俏小姐,穿青衣,披红氅,双眼泪垂把将军望,哭道:‘原以为你我青梅竹马好事近,谁知命不由人遭奸害。我若去走那黄泉路,将军你万不可寻短见。我要你把我记心头,去伸冤,去报仇,去送贼人进阎罗殿。下辈子,再见你,我与你结草衔环定终身!”
“天啊……”青峰微微赞叹。
“天啊!”百姓们抬袖拭泪,“这也太感人了。”
李策脸一黑道:“这人不想活了!”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起旁边一位听书百姓的不满。
“哎呀你这人!怎么听不到这故事的妙处呢?今日这已经是第二场,我连听两场,每回都得听哭。”
“我问你,”李策道,“后面就都是将军?没有什么……皇子出场?”
“有!”百姓道,“有个娶妻后一直没有孩子的皇子,跑到殿前为俏小姐鸣冤呢!”
“就没有……”李策耐心问,“尚未成婚,爱慕俏小姐的皇子?”
“没有!”百姓很笃定,“你别说话了,这都快讲完了!”
“完了!”听到此处,青峰终于明白过来,“殿下,他们把您的戏份给删了。”
地台上的说书人已经说到最新情节。
——“那俏小姐扑入将军怀中,不顾宫禁森严,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我们的喜日。’”
“闭嘴!”李策大喝一声,与此同时,一个包间中也传来女子的喝骂声:“胡说八道!”
“对!胡说八道!”李策已经听出叶娇的声音,他连忙抢过孩子,就往那包间挤过去。
说书人惊怔地看向二楼包房,疑惑道:“是谁?贵客若有不满,还请指教。”
叶娇掀起薄帘,看到说书人,也看到了挤过来的李策。
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她才没有说今日就是我们的喜日。”
“莫非……”说书人躬身道,“这位小姐知道内情?”
叶娇点头,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
“她说的是——‘让我们夫妻双双把家还吧。’”
百姓恍然大悟,散乱地鼓起掌,李策抱着孩子怔在原地,看到叶娇对面还坐着严从铮。
青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眼下叶小姐在包房听戏,严公子正给小姐沏茶,自己的主人抱着孩子满脸怒气——真的很像一个在勾栏逮到丈夫厮混的怨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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