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组织去外省考察的事情,还是我去吧。”
严玉成听了柳晋才转述龙铁军的指示,沉吟道。
柳晋才点点头。
龙铁军如此关注的大是大非问题,由一把手县委书记亲自带队考察确实更合适一些。考察回来之后,向地区进行汇报,也是严玉成的份量更足。
“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你看看。”
严玉成说着,递给柳晋才一份报告。
柳晋才接过一看,是张力请求调去“腾飞机械制造厂”上班,但保留国家工作人员身份的报告,顿时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严玉成笑道:“你家那个臭小子,可真不省心,隔三岔五就给咱们找点事情来做,呵呵。”
柳晋才有些不好意思。确实自家儿子也太能折腾了,一不小心,家里出了个十万富翁。不过这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严玉成为妥。做一把手的人,很多时候需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书记,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柳晋才将报告又递回给严玉成。
“怎么,你也受那臭小子的影响,跟我耍滑头?”
柳晋才笑道:“不是耍滑头,这叫瓜田李下,自避嫌疑。省得又授人以柄,再给派个什么调查组下来。”
“哼,难不成因为你是柳家山出来的,柳家山的工作就不能管了?那我岂不是连渡头镇都不能回去?”严玉成忿忿地道。当然这个“忿忿”不是针对柳晋才。
柳晋才苦笑。
“嗯,这个事情我看也可以试一试。既然这个县农机厂没事做,张力闲着也是闲着,为啥不让他去能够发挥自己能力的地方?”
严玉成说着,提起笔就待批示,忽然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柳晋才心里就“咯噔”一下,大凡露出这种笑容,严玉成肯定又想到了啥整人的主意,照情形推测,这回被算计的该是自己的儿子。
“小肖,去把柳俊找来。”
果然是自己儿子,柳晋才便有些忐忑,不知严玉成又要出啥“幺蛾子”。
这时候是上午九点,肖志雄也早熟悉柳俊的行踪,一找一个准。不过肖志雄找到柳俊的时候,柳俊没有看书,而是在给严菲结散了的小辫子。柳俊温柔细致,严菲娇憨可爱,小两口紧紧挨在一起,挺恩爱的模样。
肖志雄与柳俊开惯了玩笑的,叫道:“大少爷,你岳父老子叫你过去呢……”
同是领导秘书,肖志雄进入县革委的资格远比江友信老,不过姓格比较开朗,不像一般的秘书,都是沉默寡言的姓子。柳俊总觉得,他或者更适合去担任实干的职务。
“叫他等着,先给菲菲结完辫子……”
柳俊大咧咧地道。
肖志雄尴尬地一笑。这个谱摆得有点大。通向阳县眼下敢将严玉成晾着的,大约也只有他自家的“宝贝姑爷”了。
不过肖志雄也很清楚严玉成对柳俊的喜爱,似乎一点不在柳主任这个亲生老子之下。居然并不催促,而是返身回去报告“敌情”。
“书记,小俊说,要等一下才能过来。”
肖志雄尽力压抑,也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严玉成问道:“这臭小子还摆谱啊,在干啥?”
肖志雄笑起来,说道:“那我就原话转告了?”
“原话原话,当然是原话转告,你说!”
严玉成和柳晋才都有些好奇,不知柳俊背后嘀咕什么坏话。
“小俊说,叫他等着,我要先给菲菲结完辫子……”
严玉成瞠目结舌,柳晋才和肖志雄掩口而笑。
“好小子,原来给女朋友献殷勤来着,竟敢将老子晾一边……嘿嘿,总有一天要让他知道,想娶老婆,还得经过老子批准!”
“严书记,女朋友已经带来了,报告现在就写,您看什么时候给我批准一下?”
敢在严玉成面前如此“嚣张”的人,自然便是柳衙内了。不过嚣张也是有底气的,严菲的小手正握在他手心里呢。
“大胆刁民,竟敢藐视上官,来呀,拉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办公室内笑成一团。
笑过一阵,肖志雄知道严玉成有正事要同柳俊谈,便过来哄严菲:“菲菲,来,我带你出去玩。”
谁知严菲不肯:“不,我要在这里玩。”
小丫头这是腻上柳俊了。
肖志雄便有些无奈地望向严玉成。
严玉成摆摆手,肖志雄就退了出去,掩上门。
严玉成对这个漂亮的小女儿满心宠爱,而且也知道她娇憨的姓子,不大喜欢吵闹,反正也听不明白他们之间的谈话,由得她呆在办公室,问题不大。
“小子,这又是你的首尾吧?”
严玉成摇晃着手里头那份报告。
“伯伯,什么东西啊?”
柳俊满头雾水。
“哼,少跟我装糊涂!鼓动张力去腾飞机械制造厂,是不是你背后指使的?”
是江友信!
柳俊差点脱口而出,将朋友卖了。还好,悬崖勒马了。
“原来是这个事情,农机厂没事做,这个副厂长闲得太无聊了,想找点事情做,发挥自己的技术特长,也很正常啊。一定要找缘由的话,责任在你们二位父母官头上。”
在严玉成面前,柳俊一向伶牙俐齿。
严玉成与柳晋才大眼瞪大眼,竟是无言以对。眼见得严书记眉毛上扬,柳俊便知道他要以“权”压人了。不觉叹了口气,说道:“伯伯,要救活农机厂可以,你叫他们厂长过来,我跟他聊聊,你再给二十万资金,我包管年底前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农机厂。”
要说的话全给柳俊说完了,严大书记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
“我就管签字同意张力去腾飞机械厂,别的事,你找你老子。我手头没钱。”
好一阵,严玉成才气哼哼地道。
这人,一说到钱他就急,还县委书记呢!
柳晋才立时便急了眼,双手一摊,嚷道:“书记,不兴你这么坑人的,我哪有钱啦?酒厂的资金都还没跟银行谈妥呢。”
柳俊一摆手,哼道:“没钱免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也没办法空手套白狼!”
“那就一拍两散,我宁可让张力闲着,也不便宜了你这小资本家!”
房里没外人,严玉成摆出了无赖嘴脸。
“爸爸,不羞!”
严菲看不过眼,跳出来帮忙,朝严玉成刮刮脸。
“哈呀,真是女生外向啊,这就帮着来挤兑老子了?”
严玉成笑眯眯的,将严菲拉到了怀里,斜眼乜着柳俊,一副“我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的神情。
柳俊和老爸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这县委书记要跟你耍赖,你还真的没辙。
“好吧,没二十万,十万也成……”
柳俊不得不降低条件。
谁知柳晋才还是拼命摇头。
柳俊咬咬牙:“那,五万吧,再少就真的没办法了。”
严玉成道:“你别先紧着要钱,说说你的主意来听。”
柳俊叹了口气:“要是有二十万呢,我打算叫他们生产建筑机械。往后,建房子的人会越来越多,建筑机械大有搞头。我原本是要腾飞机械厂上这个项目的。现在只好便宜农机厂了。”
一谈到正事,严玉成和柳晋才立马严肃起来。严菲也很懂事地离开了她爸爸的怀抱。
“建筑机械?嗯,好像是可以搞。”
严玉成沉吟道。
“什么叫可以搞啊?那是一定能搞,铁定赚钱的生意。”
柳俊说得笃定无比,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今后几年内,建筑业的发展势头将是何等的迅猛。
“那么肯定?”
严玉成瞪我一眼,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
“那你说,如果只有十万,你打算搞什么?”
“十万以下,只能上配套项目。先给腾飞机械厂打打下手吧,帮忙加工一些零部件。月结三十天,绝不拖欠,管保职工能按月发出工资。”
“叫堂堂的国营工厂给队办企业加工零部件,亏你想得出来。”
严玉成满脸不悦之色。
这有什么?九十年代初,国有大型企业举步维艰的时候,北方某个著名的飞机制造厂还加工过缝纫机的零部件呢。结果他们的销售员去推销,给人家好一顿羞辱。
柳俊扁扁嘴,不想跟他争辩。这人犟起来,跟九头牛差相仿佛,除了周先生,无人是他敌手。但柳俊也绝非没有应对之策。
“严伯伯,你是在意这个名声是吧?那么叫合作伙伴,你觉得怎样?”
柳俊带着点调侃的味道说道。
“大家平等合作,腾飞机械厂委托农机厂加工,农机厂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要什么价格都平等商谈,双方互利互惠。”
严玉成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还差不多靠谱。
柳俊暗暗好笑,觉得严玉成一个县委书记,有时也挺小孩心姓的。跟他说可不可以在看书的时候看电视,便大发雷霆,换个问法说可不可以在看电视的时候看书便笑眯眯的了。
柳晋才见儿子一脸坏笑,轻轻敲他一个爆栗,笑骂道:“你以为你严伯伯真在意这个名声?他是怕人家农机厂的职工不服,到时候又节外生枝。”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对人姓的把握和了解,和这些上位者相较,差距还不是一星半点。
严玉成“哼”了一声,又是一副“谅你小小孩童懂得什么”的架势。
不过对于这个狗屁农机厂,柳俊的意见却也着实不止一星半点。既然要合作了,丑话就要讲在前头,到时候他们摆国营工厂的臭架子,交起货来推三阻四,拖了又拖,却不免要坏了腾飞厂的名头。好人好事固然要做,吃暗亏做不得声的事情,却是越少越好。
“严书记,柳主任,你们也别嫌我啰嗦,我听张力说,这个农机厂几十号人,吃闲饭的倒占了一半。说一声开工,指挥的超过了干活的,若是不先整顿好了,我看你们两位的资金也先悠着点,别急着投进去。省得扔进了黑窟窿,响声都听不到一个。”
“这话什么意思?”
听柳俊说得刻薄,严玉成又微微蹙眉。
“很简单,农机厂要和腾飞厂合作,就得完全按照腾飞厂的模式进行管理,先整合好人员,定好规矩。省得到时不合拍又来扯皮。人家是国营工厂,旱涝保收,可别仗势欺人。”
“那腾飞厂又是个什么管理模式?”
严玉成追问。
“一句话,实行责任制,多劳多得,不怕撑死。不干活的,喝西北风去。想吃劳保,没门。”
柳俊说得理直气壮。听在严玉成和柳晋才这两位工作了二十来年的老资格干部耳朵里,多少有些离经叛道。社会主义可是“大家庭”啊。
柳晋才问道:“那农机厂的退休职工怎么办?不适应劳动岗位的又怎么办?”
柳俊淡淡道:“退休职工好办,该怎么就怎么,原先领多少退休工资现在还领多少,一分钱不能少。不适应劳动岗位的,领基本工资,回家呆着去,爱上哪上哪。别到工厂来晃悠,没的影响士气。”
办公室沉寂下来,这可是又涉及到一个根本的劳保福利制度,严玉成和柳晋才也不好轻易表态呢。
柳俊看看严玉成又看看老爸,笑道:“严伯伯,爸,其实这问题不复杂。你们两位倒是想想,眼下农机厂也就是半死不活,大家领的都是基本工资。退休职工咱不动他的福利待遇,不适应岗位的,基本工资还是照发,也不亏什么。而且还不用上班,有足够时间干自己的活,有什么不高兴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留下来干活的,实行基本工资与浮动奖金制,中心思想还是多劳多得。一旁闲着的,要是眼红了,好办呐,回来干活,人家有什么你也一样都有,公平合理得很。这个,跟现行的政策好像并不相悖。”
严玉成和柳晋才对视一眼,都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