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回花溪前,入宫看了一次元尚乙。
她是来辞行的。
今日天晴,马车从外面行来,风和日丽,入得皇帝寝殿,便莫名有些幽凉。
空气里充斥着药味,窗户紧闭,帘帷拉严。
那张宽大的龙榻,几乎要将阿元小小的身子淹没其中。
冯蕴看了看,“把南窗打开,透透气。”
董柏道:“太医说,春寒料峭,风寒易乘虚而入,慎防外感。”
冯蕴看着元尚乙,轻声道:“开春之际,万物苏醒,也该让阿元调节一下情志。”
董柏心里话,小皇帝都这样了,哪里还有什么情志可言?
他暗自一叹,拱手行礼:“喏。”
南窗打开,微风轻拂,上午的阳光轻轻洒落,宛如细沙铺展,木窗镀上一层金辉,静静地照射过来,将殿内的冷寂,一扫而空。
温暖、明亮,这才该是人待的地方。
冯蕴坐在榻前,轻轻拉他的手。
枯瘦如柴。
从认识这个孩子的第一天,他就在养病……
一直在病中。
大晋最尊贵的龙榻上,躺着最可怜的孩子……
冯蕴克制着情绪,气息还是难免流露出几分悲伤。
“阿元。我要回安渡了。”
她轻抚元尚乙的头发,歉意就那么落在指尖。
“说好的,要带你回花溪,冯娘子做不到了……”
没有一个人会同意冯蕴把病重的小皇帝带走,就算是冯蕴自己,也担不起这样的重责……
万一阿元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
留在西京,有濮阳礼这些太医院的太医尽心伺候,才是不能自理的元尚乙能得到的最好治疗。
“阿元。”
冯蕴慢慢低下头,额际触着元尚乙的身子,感觉着那仍然温热的体温,久久没有动。
历经两世,其实她已知道,生命的本质,便是一场接一场地告别,直到终结。
可她对死亡还是如此畏惧。
大殿里寂静一片。
宫人侍立,也垂着头。
整个大殿好似被绝望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人吞噬……
董柏在旁静立许久,突然愕然地一怔,揉了揉眼睛。
他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小皇帝的手指,好似在动?
他屏住呼吸,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胸腔里突突直跳,感觉人都要闭气了,终于看着元尚乙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再次勾动了一下……
“王妃……”董柏小心翼翼的开口,唯恐惊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陛下,陛下……动了。”
冯蕴猛地抬头。
元尚乙的眼睛仍然闭着,可那只枯瘦的小手,是真的在竭尽全力地……抽搐。
冯蕴脑子里嗡的一声。
刹那间,好似整个天地都亮开了。
“快,传太医。”
“是,小人这就去。”
董柏喜极而泣,一边结结巴巴地应,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外跑。
“太医,太医快来……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不消片刻,两位当值太医就匆匆奔了进来,因为跑得太快,其中一个还差点踢到门槛儿摔倒。
很快,濮阳礼也小跑着进来了。
再后来,得到消息的裴獗、大长公主,阮溥、敖政,还有崇政殿的几位重臣,都候在了外殿,屏住一口气,等着太医的消息。
沙漏在静谧无声的流淌……
一群人各怀心思,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内殿的门终于拉开,走出来的,除了太医令濮阳礼,还有冯蕴。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太医令,陛下可复安康?”
七嘴八舌,所问无非是元尚乙的病情。
濮阳礼看了冯蕴一眼。
冯蕴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濮阳礼微微垂眸,“陛下醒转过来……”
众人刚松一口气。
又听到他一声重重的叹息。
“但陛下……神魄受损,识人不明。既认不出我等,也认不出雍怀王妃。”
濮阳礼喉头哽动。
众人也是大惊失色。
“这是何故……”
濮阳礼道:“夫神者,人之主宰,魄者,附神而行。陛下后脑受创,至神魄损害,就如夜失明灯,难以照亮前方的路,自是不识得眼前事,眼前人……”
“那……可否康愈?”
濮阳礼沉吟一下。
“据典籍所载,陛下的疾病,也非孤例。有康愈者,与常人无异。但……”
众人看着濮阳礼,眼里都是探究。
“如何?”
濮阳礼道:“完全康愈者,少之又少。大多留有遗症,难以恢复如初。”
臣众跟着叹息。
“陛下是真龙之身,有神灵庇佑,今见曙光,来日定会苦尽甘来,有转机出现……”